第(1/3)頁 張清歡做了很多夢,一會兒他感覺自己在黑暗中下墜,那種飄飄然的失重感讓他格外舒服,甚至因此產生了一個念頭: 墜落吧,墜落。 發光發熱之后被燒個精光,就這么被風吹散在空中倒也是個不錯的歸宿。 但緊接著他又從這種跌落的黑暗環境中抽身而出,回到了小時候。他坐在爸爸的二八自行車后座上,把自己瘦小的身體縮在他身后,前面的寒風冷雨都被爸爸寬大的身軀擋完了,他貼在爸爸的后背,還能感覺到那具身體所散發的溫熱,以及聽到爸爸氣喘吁吁的聲音:“冷不冷,歡歡?快到家了,咱們快到家了啊……” 就在他感到心安時,卻一下子回到了那天。他在比賽結束之后,接到了經紀人雍叔的電話,在電話里,雍叔語氣低沉,聲音嘶啞地告訴他,他爸爸在從首都來客場看他比賽的路上,因為突發疾病,去世了。 他還記得自己當時的反應,他剛剛在比賽中完成了助攻帽子戲法,被選為當場最佳,臉上帶著得意洋洋的笑容接到這個電話,腦子還有點沒轉過彎來,嬉笑著問雍叔是不是和自己開玩笑呢…… 當然后來他知道了,那不是玩笑。 他又夢到自己在酒吧里把自己灌的爛醉如泥,任由身邊那個知道他身份的女人把她發熱的胴體緊緊貼上來上。 夢到他在女人身上揮汗如雨,氣喘吁吁。 也夢到他在足球場上揮汗如雨,氣喘吁吁。 夢到爸爸很不滿意地對他嚷嚷著:“你剛才踢的是啥啊?那球你為什么不往里面突?你怕他了?你怕他你就完了!張清歡!” 也夢到爸爸摸著自己的小腦瓜喜笑顏開:“今天踢得不錯,爸爸帶你吃餃子去!” 他還夢到自己第一次被通知入選國家隊之后,激動地給爸爸打電話,爸爸卻在電話里給他道歉:“兒子啊,你恨不恨爸爸?爸爸從小就逼著你練球……” “爸你說啥呢?我為什么要恨你?” “因為爸爸把自己實現不了的夢想寄托在了你的身上啊,甚至不惜改變你的人生……我看網上說父母都做不到的事情就不應該要求自己的孩子做到,更不能把自己的人生強加于孩子身上……我覺得他們說得有道理……” “爸你又在哪個微信群里看的雞湯啊?” “不是雞湯。我是真的這么想的……你爸爸沒什么足球天賦,但又偏偏成天做夢都是咱們中國隊參加世界杯……所以我就想為什么不把兒子培養成國腳呢?讓兒子去實現爸爸的夢想,不就完了嗎?現在你終于成為了國家隊球員,爸爸高興的同時也有些擔心,你知道為國家隊踢球壓力有多大,你身上可寄托著十四億人的期望呢……” “爸你拐彎抹角的是不是怕我入選國家隊就飄了?放心吧。爸你的夢想我幫你實現了!不就是世界杯嗎?咱爺倆一起去!” “哈哈,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對了,進國家隊幫你爸要個秦林的簽名啊,我拿去送人……” “爸你兒子的簽名也可以拿去送人的!” “你小子的簽名等你真的接了秦林的班后再說吧!” …… “……換句話說,你的左腳……基本上失去了踢球的功能……” “足球是很誠實的。你平時付出多少,在比賽中就收獲多少。你平時不付出,不斷透支,到最后都是要還回來的!三年,你的職業生涯能有幾個三年?你拼命透支了三年,代價就是你未來全部的職業生涯!你還想踢球?你沒球可踢了張清歡!!” …… 后來張清歡終于從各種夢境中跳了出來,但他又重新身處沒有光也沒有聲音的黑暗中,并不斷往下墜落。 他知道自己在做夢,他現在無比希望這一切都真的只是一場噩夢。 醒來之后,他就躺在家里臥室床上,媽媽上班去了,爸爸正在廚房里忙活著給自己做早飯。然后雍叔打來電話給自己說正在和俱樂部談新合同,這次一定要個大合同,讓他們家能夠買得起四環內的房子。 清晨的陽光灑在狹小的臥室里,掛了雍叔的電話聽到爸爸在外面喊他起床,他感到無比安心。 沒有什么脊髓動靜脈畸形,沒有什么三年放縱,也沒有提前退役。 他還可以在球場上帶球奔跑,突破,將對手耍的團團轉。 假如時光可以倒流…… 假如都是一場噩夢…… 假如這一切只是惡作劇…… 假如…… 突然,張清歡感覺到自己的雙腳接觸到了什么東西,然后那種失重感隨之消失,還令他感到有點不適——無窮無盡的墜落終于……結束了。 他睜開眼,清晨的陽光從兩扇窗戶灑進來,伴隨著涼風,輕輕吹起窗簾。 他依然躺在錦城體育學院附屬醫院的vip病房里。 這不是一場噩夢。 ※※※ 在楊華的辦公室里,球隊主教練趙康明,俱樂部總經理董文,主任醫師楊華,還有雍軍都在看著房間里的另外一個人。 趙康明正在對他說:“陳記者,一會兒你和他談到退役這件事情的時候,把話題朝著反思這方面扯,我們好聽聽張清歡是怎么看待自己過去那些荒唐事兒的。” 陳建宇說:“明白。如果他對過去自己所做的事情有所反思,覺得不堪回首,那說明他還有救。如果他破罐子破摔無所謂的態度,那就說明徹底完蛋了。” 趙康明和董文都點頭,雍軍則保持了沉默。 “那我們走吧?”楊華站出來問。 ※※※ 孫娟在護士站里值班,就看到好幾個人從楊主任的辦公室里魚貫而出,然后從她面前經過,徑直向張清歡所在的病房走去。 他們的腳步聲在走廊中密集響起,不知道怎么的,就讓孫娟想到了自己看過的那些日本職場劇的場面。 一個個西裝革履,表情嚴肅,就像是要去對誰進行審判一樣。 她是真的很好奇他們會去和張清歡說些什么,但她又不能跟著去,連偷聽都不行。 她只是一個實習護士,真要是被抓住了,實習期都沒滿就被趕出去算什么呀,說出去多丟人? 所以她只能努力壓抑自己內心的好奇心,打算等他們走了之后,再去偷偷張望,就像昨天下午那樣。 ※※※ 斜坐在床上張清歡看著站在他面前的五個人。 俱樂部總經理,球隊主教練,主任醫師,隨隊記者,還有雍叔。 這陣仗…… 他想起昨天雍叔對自己所說的話。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