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委托方要求他殺害富豪,并盜走富豪的名畫,這兩本書原本是不在委托范疇中的,可他像個拙劣的小偷一樣將它們帶走了。 織田也不知道這兩本書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讓他一遍又一遍的閱讀。不管是在暴雨天,在殺了人的午夜,還是在沉悶知了耗盡生命啼叫的夜晚,他都會捧著書看起來。 “迷茫感也是創作意圖的一種啊。”一未很認真的說,“讓寫作來完成寫作,讓你自己消失:你只是在記錄涓涓流動過你身體的思緒而已。娜妲莉·高柏是這樣說的。” 那句經典的“原來是這樣”又一次出現在織田作之助口中。 “不過好像說出這話的人是我的話,就一點信服力也沒有了呢,啊哈哈……”一未想起自己的處境,干笑兩聲,又一次跌回頹廢、迷茫、不想動筆的擺爛狀態。 聽說上次和一未見面的mafiabss在這次混亂中受益頗多,異能特務科也處理了不少危險分子,織田作之助開始思考起關于寫作的事情…… 不管這些是好是壞,大家都朝著目的踏步,只有一未,卡在這里渾身難受得不行。 這就是所謂的焦慮吧。 不知道要怎么創造“人類”的話,要給主人公一個怎樣的結局呢。 因為故事的發展其實和他沒什么緊密的聯系,講這個角色挖掉,全篇故事依舊是成立的,他甚至不需要什么結局。 他什么也沒改變啊。 而就在不久后,入野一未的這個想法被織田作之助徹底打消了。 一未頹唐了三天,在每日三餐都是咖喱的煎熬中對著文檔抓耳撓腮。織田則是沉默了三天,不是以前那樣“少來煩我”的模樣,而是在思索著什么的寂靜。 就在第四天的太陽升起,將這個沒有窗簾的房間門照亮的時候,入野一未睜開眼就看見織田作之助正坐在身邊。 少年垂眸凝視著手里的紙張,眉頭緊鎖。 一未嚇了一大跳,連忙起身:“你拿著的不會是給我的悼詞吧!” 織田作之助抬起頭:“……” 平淡中夾雜著無語的表情讓一未松了口氣:“你的神情太像是正在參加我的葬禮了,呃,這么一想,我還挺感激的。” 讓一個才認識幾天不到的人如此肅穆,關系一定是非常好才行。 “我想讓你看看這個。”織田將手里的紙張遞了過去。 接過紙張,一未掃了一眼,發現這居然是一份文稿。 他立刻端正了坐姿,用謹慎得過頭的態度說:“請稍等。” 這無疑是織田作之助所寫的文稿,完全手寫的字跡不算工整,下筆卻很流暢,字符間門沒有水墨的鈍感,也沒有太多添加修改的地方。 受到別人啟發而書寫自己故事的人很容易陷入一個誤區,因為太過于喜愛他人的作品,迸發出的感情基調一定是相同的,不自覺地被牽著鼻子走也是常有的事。 可織田寫的故事和那兩本小說是不一樣的。 也不是全然不同,織田的主人公是一個殺手——就和未完卷小說中的某個角色身份相同。 不同的是,他只是在寫殺手。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或者說是天賦。小說中并未大段說明主角的心理活動,連他做某件事的動機也很少,劇情展開得緩慢,看到末尾也不清楚這到底想要講述一個這樣的故事。 但是入野一未“看見”了那個殺手。 五官模糊,身型模糊,像是雨天撐著傘的人從自己身邊擦肩而過,又像霧氣里亮著的燈塔。 你看不清本尊,但你知道他就在那里,他是存活于人世的人類。 “難怪……” 織田有些緊張,手指攥緊床單,身體不自覺前傾:“很糟糕嗎?” “不是那樣的。”一未深吸一口氣,“難怪你會在那天晚上指點我,告訴我不能那樣寫。” “……”少年難為情地避開眼,“請不要這樣說,在下筆之后,我才知道這是一件多么艱難的事情。” “可是很優秀哦。” 聽到現在橫濱炙手可熱的作家這樣說,織田的心臟砰砰跳起來:“真的……么?” “我從不撒謊。”一未將文稿疊好,鄭重地交回到少年手中,輕盈的紙張帶著沉甸甸的重量,無限充實著織田內心的空洞。 “……我只是在寫現有的事,因為不知道后續發展,甚至想不出要怎么接著繼續。” “可時間門一直在流逝,故事的主角一定會遇見更多的事,做出更多的抉擇,只要慢慢寫,總有一天你能看見結局。” 這也正是一未無法結局的原因。 他感嘆道:“你擁有寫作的天賦,那恰恰是我缺乏的東西。故事的中心不是主人公,他沒有改變任何事,以人物弧光來說,就是一條筆直的線,怎么也落不到終點。” 織田作之助還不知道什么是人物弧光,也不了解一未苦惱的根本原因,他一向只發表自己認定的觀點,這也讓他的話每一句都帶有肯定性質的說服力。 “可他已經改變了很多人啊。” 一未看向織田:“你說什么?” “橫濱的港口mafia壯大之后,官方開終于表態了,異能特務科的人分散到各個部門協作,報道里陸續出現了對上次騷動的辛辣社會評價,這都多虧了入野老師——我聽外面的人是這么說的。” 一未苦笑:“這只是一個必然的過程,即使沒有我和《思想犯》,故事的結局都會是這樣。” “那我呢?”織田定定看著他,“我在思考后拋棄了猶豫,做出了我想寫下一些東西的決定,如果沒有你,這是不可能的。” “……” “在動筆之前,我去看了《思想犯》。” 一未心里揚起巨浪,捂住臉:“這實在是太難為情了,我沒給你造成什么不好的影響吧?” “說實話,我沒看懂。”織田說,“我只知道好像是在說橫濱發生的事情,因為篇幅很短,很快就能看完。” “是啊,因為篇幅短,所以才能讓人來不及浮現放棄閱讀的想法……我知道寫得很糟糕啦。” “但是感覺像是一種鼓舞。” 入野一未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織田作之助的目光還是和以前一樣,十分漠然,能完整倒映出自己無處容身的身影。一未能感覺到一些事情正在發生,他的世界正隨著這個少年正在說出口的話而一點一點改變。 織田十分篤定道:“哪怕你的本意不是如此,我也沒有完全了解文章的內容,可我的確聽見了你文字里傳出的吶喊,這一點絕沒有錯。” 看著少年認真的目光,入野一未臉上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他默默凝視著那雙茶褐色的眼睛,試圖從里面剖析出安慰、或是勸解的色彩,可茶棕色暈染得純粹,呼之欲出的是對方那顆純白無瑕的真心。 這樣啊。 所以我并不是與世界毫無牽連,我的行動確切地改變了某個人。 沒有靈魂的主人公也發出了虛弱的呼喊,被流浪的旅人所捕捉。 ——思考沒有對錯。 窗外的陽光一點一點攀附上入野一未的臉,讓他此刻露出的笑容溫暖又真摯。他不由分說的抱住了織田作之助,兩個瘦削的身軀在墻面拉出一道龐大的影子。 “我知道要怎么寫結局了。”一未說。 織田作之助很不適應地挪動了兩下,想要掙脫這個懷抱,他確實也能輕而易舉的做到這一點。 可青年的喜悅是那樣真實,就像他所說的那樣,高興了想要和人分享,難過了想要找人傾訴,他身體力行的做到了這一點。 入野一未松開他,洋溢著笑意的滿足臉龐將整個簡陋的房間門都熏得暖洋洋的。 他不顧形象赤腳跳下床,像找回了丟失玩具的孩子一樣高興地走到紙箱面前,毫不猶豫打開文檔。 “對了,織田君。等我寫完稿件交給編輯之后可能就要離開了哦。”一未一邊寫一邊說。 織田作之助也盤腿坐在箱子的另一邊,手攥著自己的文稿:“離開橫濱嗎?” “誰知道呢。”一未快活地說,“不過這一次我不會再走彎路了,織田君做了一個很好的表率啊,說你是天賦型選手還真沒說錯。” “或許過幾年,文壇就會冒出一個讓人大吃一驚的超新星呢,我也得腆著臉來尋求織田老師的指導,到時候請織田老師務必不要拒絕。” “……原來是這樣。” “這個時候吐槽就好了,不用遷就我的!啊,不過還是有值得改進的地方。” 織田緊張問:“是哪里?” “下次拜訪,請務必不要一日三餐都吃咖喱了,實在是吃不消啊,吃不消。” 織田作之助:“……哦。” “都說了這個時候吐槽就好了啊織田老師!!” *** 禪院研一收到了入野一未的終稿,同時收到的還有入野老師即將外出取材的消息。 電話里,對方十分興奮地告知他,《思想犯》的所有版權全權交付給他,不管怎么樣都無所謂,一些決定也不用通知,他自己做主就可以。 “您這樣的發言……真的很危險啊,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嗎?”禪院研一憂心忡忡道。 “不,是令我精神振奮的好事——所以,如果沒有特別嚴重的事,研一君就不用聯系我哦,當然,大概率是聯系不上的。” 禪院研一想破頭也想不出有什么地方能比橫濱更危險,危險到無法聯系的程度。 而入野一未在通知完他之后就立刻掛斷了電話。 看著最后的終稿,那些文字和網絡流傳出的殘缺孤篇呈現出完全截然相反的傾向性,像是作者留給大家的最后一個俏皮的玩笑。 他放下手機,嘆了口氣,將稿件錄入進待編輯文檔總集里。 很快,薄薄一冊《思想犯》由一家默默無聞的出版社所出版,考慮到眾多因素,禪院研一最終決定首發十萬冊,作為新人作家和新立出版社而言,這完全是一個冒險的數字。 出乎他意料的事,書籍在上架一天不到全部兜售一空。 出版社不得不緊急聯系印刷廠加印。 一周時間門里,即使是那些從來沒看過《思想犯》,或是對這個題材絲毫不感興趣的人也會去書店買一本回去。 江戶川亂步在看了結局之后發出憤憤不平的嚷嚷,那個卑鄙的家伙就這樣心滿意足地逃走了,話還沒說完就被同樣在閱讀的福澤諭吉用眼神制止了暴言。 中原中也捧著書,眼神復雜地看了眼計劃著今晚又要去哪里偷盜的羊。 森鷗外合上最后一頁,詢問剛遇到的渾身繃帶的郁氣少年:“有什么是能夠幫到你的嗎?” 澀澤龍彥將手里的寶石放進書頁,紅色的瞳孔閃爍著期待的光。 織田作之助從書店出來,將《思想犯》放進裝滿現金的包里,決定用存款搬去一間門寬敞一些的房子。 橫濱最中堅的報社評價道: 每個人都埋著頭,我們需要的,或許只是即使承受罪名也要抬頭的勇氣。 希望所有人都能從入野老師的結局中,看見那個昂首挺胸的自己。 結局這樣寫道—— 【思想不會犯罪,我一生的罪行皆與此無關。 我豁然開朗。 羊羔還在尖叫,不知手術刀切斷的是病灶還是動脈,石碑上的箴言緘默不語,流浪的旅人尋覓到靈魂的錨點。 而我不再留戀的颶風屋檐下的安穩,不再畏懼奔跑前的蹬地的膽怯。 即使沒有太陽,我的心中依舊天光乍現。 我親愛的朋友們,你所知曉的故事已經變成歷史。 我自愿踏上白色刑場,只由衷的希望,在我死后的新世界,我將是唯一的犯人。 請擁抱思想,去閱讀,去寫作,去用信息在世界縱橫捭闔。 陷入甜美的夢境前,我似乎看見了達達先生正站在夢的盡頭。 他抱著他的小羊羔向我道別。 有誰哼唱著童謠。 歌詞唱道: 生命不會停留。 愿思想永垂不朽。 ————《思想犯》終】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