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盛夏的一場雨-《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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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總結的很好,難怪能進書院二層樓。”
黃楊僧人微微一怔,贊賞說道:“大致上便是這個道理,不過佛宗看來,這些天地元氣在我們之前便已存在,在我們之后亦將永遠存在,這是一種超越世俗經驗甚至是生存經驗的客觀存在,所以我們生活在其間,更多的是感悟而不是掌握,更不應該想著去控制它。”
“所以佛宗不像一般修行流派那樣,用對天地規律的了解控制程度來劃分境界,沒有什么不惑洞玄,以有涯之生去學習無盡之天地,怎能不惑?既然乃天地玄義,怎能洞徹?”
寧缺認真思考這段話,覺得佛宗的這些看法有些過于死板,至少不怎么積極。
“佛宗只講究悟,你悟了便是悟了,你沒有悟便是沒有悟。”
黃楊僧人看著他,平靜說道:“我自幼隨師傅在世間各處苦行苦修,師傅年老體弱辭世后,我聽聞荒原極西處有處佛宗圣地,便去了月輪國,又隨著月輪國的商隊進了荒原。七年之間,我跟隨十七支不同的商隊進荒原,有的商隊停留在蠻人部落便沒有再回來,更多的商隊帶著豐厚的報酬回到月輪國,但我始終沒有找到傳說中的佛宗圣地。”
“其中有一支商隊前后四次進入荒原,我也隨他們進出四次,和那些商人車夫護衛相熟。某日一場沙暴襲來,商隊被困秋城某處土圍,入夜時,一支前來避沙暴的馬賊隊伍,也進入了這處土圍,然后便是沒有緣由的殺戳。”
聽著馬賊二字,寧缺的眉梢純粹下意識里挑了起來,眼眸里泛起一道明亮的光芒,身體本能里驟然僵硬,殺意滿身,沉聲說道:“大師,后來怎么樣了?”
他知道這句話問的很沒有必要,荒原馬賊的兇殘他比誰都了解,而大師現在還好端端地坐在這里,想來其中發生了某些事情,甚至大師極有可能就是那天開悟。
果不其然,黃楊僧人說道:“馬賊對佛宗弟子終究有幾分忌憚,直到把所有人都殺光后才圍住了我。也就是在那一瞬間,隨師傅苦行二十載,進出荒原七年的我,終于開悟。”
聽著大師的講述,寧缺仿佛能夠看到荒原土圍那夜殘酷的畫面,心神微感搖晃,看著桌對面下意識里問道:“大師,你開悟之后呢?那些馬賊后來怎么樣了?”
黃楊僧人微微一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往自己的杯中緩緩倒了些茶水。
寧缺笑了笑,知道自己又問了一個沒有意義的問題,佛宗雖然講究慈悲度化,但先前在佛宗里看怒目尊者的介紹,便知道佛宗遇著惡人也有雷霆一怒時,那些馬賊自然死光了。
黃楊僧人說道:“至于當時怎樣開悟,我到現在也沒明白。我只記得當時我的身上浸著相熟同伴流出的鮮血,我覺得那些鮮血很燙,身體皮膚上火辣辣的,仿佛要燃燒起來一般。”
聽到這句話,寧缺在桌下輕輕搓了搓自己的手指,感覺幼時留下來的那些血漬還是那般粘稠,雖然現在已經淡了很多,但還是讓他感覺有些不舒服。
黃楊僧人看著他說道:“有很多年我一直在痛苦在困惑,既然要開悟,為什么不能早些開悟?哪怕提前半天,我那些商隊里的友人也不會被馬賊殺死。過了很長時間,我才終于想明白這個道理,每個人開悟的理由機緣各不相同,機緣來時便來了,機緣若不來,你無法強求。”
寧缺明白大師這句話是在提點自己。
黃楊僧人繼續說道:“血不是火,它不應該是辣的,更不可能燃燒,然而對于彼時彼刻的我來說,血就是辣的,就可以燃燒,把我的衣衫肉身乃至佛心燒個干干凈凈。如果悟是對天地元氣規律的感知,那么每個人的悟都應該不一樣,只有你感覺到的才是真實的,別人教給你的都是假的,所以你不用著急,慢慢來,你總會悟的。”
寧缺沉默思考了很長時間,然后長長一揖及地,就這樣走下了萬雁塔。
片刻后,大唐國師李青山不知從何處走了進來,看著黃楊僧人說道:“感激不盡。”
黃楊僧人搖了搖頭,說道:“如此短的時間接觸如此多,難道你們就不擔心他會出問題?”
李青山平靜說道:“一位已經站在門檻前的神符師,佛宗高德御弟大師,再加上書院二層樓里那些怪人,以這般陣容來引領一個剛進入修行世界的年輕人,如果他能夠不出問題,那么未來必然可期。如果這樣還是不行,那……只能等著夫子回國了。”
大唐帝國站在最高處的大修行者們,都投入到了對寧缺的教育工作之中,正如國師李青山所言,這樣的陣容不敢說后無來者,但相信此前極難出現。
黃楊僧人沉默片刻后微笑說道:“希望他日后能不負你們的期望。”
“軍部和天樞處也詳細調查過他,他對大唐的忠誠毋庸置疑。能進書院二層樓,代表他有足夠的潛力,甚至日后還有可能成長為神符師。最關鍵的是,他不像別的修行者般不通世務,盡在云端行走,而是行事沉穩冷厲,遇敵之際敢殺人能殺人,什么手段都肯用。”
“像這樣的的年輕人,陛下怎么可能錯過?更何況還有那副書帖的緣份?”
“如此苦心如此陣容培養他,并不是我們這些老家伙期望他日后成長起來,能夠給我們臉上增光,而是大唐帝國的將來,需要像他這樣的年輕人。”
…………自那日在皇宮吃了頓冷火秋煙的精致不飽肚御宴之后,寧缺通過侍衛處送了些書帖進去,自己則是再也沒有進過宮,也沒有與大唐天子見面,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大唐帝國英才培養計劃的最重要人選。然而今日在萬雁塔上與黃楊大師一席談話,他或多或少猜到了一些事情,能夠讓這位大唐御弟親自出面,除了顏瑟師傅的面子,想必也有宮里幾分面子。
就算猜到了些許,他也并不震驚,尤其是和前些天在南城樓上師傅指著如畫江山說這座天下雄城的安危以后便交給你比較起來,但他當然會生出感動的情緒。
萬雁塔一席一談后的數日,他一直在回味思考黃楊大師的話,尤其是那個悟字。
他越思考越確認佛宗講究的悟,如果放到普通修行法門的體系中,其實就是洞玄,就是初步掌握天地元氣的運行規律。
此時的寧缺的境界還停留在不惑,距離洞玄下境只剩下很小的一段距離,符道同樣如此,他距離畫出那道符來,也只剩下一絲的差距,只不過這看似只剩一絲的距離,卻是最難的一段。
眼看著距離登上險峰只差一步,但那步就是邁不出去,無論換成誰,都難免會生出焦慮急燥的情緒,前些日子,寧缺確實做到了從容平靜,但他內心深處當然一直期盼著那一天的到來。直到萬雁塔上聽了黃楊大師關于悟的那番話,他才忽然發現,原來這些看似寧靜理所當然的期盼,也是一種焦慮,對修行來說也是一道障礙。
深思一夜,寧缺不再去想這些事情,什么洞玄什么符道盡數被他拋諸腦后。他還是會去書院后山飛劍聽曲打鐵說閑話,還是會在長安城的名勝里走來走去,但他再也沒有去思考哪天能夠洞玄,沒想過哪一天能在那張白紙上落下第一筆,看著風景名勝建筑飛檐,也不再想從中感受到什么東西,而只是純粹地欣賞其間的美,把那些線條映進并且印進自己的眼眸里。
盛夏某日。
午后的老筆齋籠罩在難捱的悶熱濕意中,寧缺靠在樹下的竹椅上,看著頭頂被樹枝青葉分割出來的天空發呆,時不時從椅旁的盆里拎起濕乎乎的毛巾在身上拍打兩下,用井水洗去身上膩膩的汗水和暑意。
“趕緊換水,盆子里的水又熱了,這什么鬼天氣,趕緊打些新鮮的涼井水上來。”
他不因修行而焦慮,卻因酷熱而焦慮,對著前面大聲喊道。
為了抵擋那些源源不絕的慕名者和各府管事,老筆齋現在兩天開門三天里東主有喜,桑桑白天實在無聊,便把前鋪里的桌椅擦了一遍又一遍,這時聽著院子里寧缺惱火的喊叫,她趕緊跑了出來,把盆子里的舊水倒到樹下,然后走到井旁去打新水。
就在這時,一場久候不至的雨水落了下來,噼噼啪啪擊打著屋檐與樹葉,然后迅速轉化成磅礴大雨,雨水如雷,卻掩蓋不住后巷里傳來的鄰居狂喜大呼大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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