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人生如題,各種癡(下)-《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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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面崖壁的書籍,在寧缺眼中仿佛就像是登山山道上站立起來的那片墨海一般震撼,壓的他有些艱于呼吸,過了很長時間,他才勉強清醒過來。
順著崖洞邊緣的陡峭索道向上攀行,來到崖壁書架的第三層,沿著僅容一人通過的木板前行十余米,寧缺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近在咫尺的密麻書籍,心中漸漸生出強烈的疑惑,如果這些書籍是自千年之前便開始收集,為什么隔了這么長的時間只是微微發(fā)黃變舊,還沒有被風化,更奇異的是為什么這些露天擺放的書籍上面竟沒有太多灰塵?
陳皮皮大概猜到他的疑惑,笑著說道:“等你到了某種境界,大概就知道除塵這種事情其實非常簡單,你只需要輕抬手指,崖洞里的風便會替你完全這些工作。”
寧缺恍然大悟,然后忽然想到桑桑如果能修行,那她做家務(wù)活豈不是會輕松很多?他一面想著,一面隨意抽出本書,發(fā)現(xiàn)封皮上寫著兩京雜記四字,想著大概是本文人筆記,翻開一看,卻不料諸如白臀、抽送、吐舌、新剝之類的字眼沖進眼中,不由表情微僵。
他吃驚問道:“居然連**書籍都收?”
陳皮皮應(yīng)道:“夫子說開卷有益,哪里能以題材定好壞?你心里有狗屎,看萬物皆狗屎,你心中全淫念,看七卷天書也能亂心,你不要把它當**書籍看不就成了?”
寧缺看著他胖臉上的莊重神情,不由大感敬佩,誠懇問道:“那你當什么在看?”
“我?”陳皮皮揮揮衣袖,平靜說道:“我境界不夠,還處于看山是山的階段,**書籍自然便是**書籍,這種事情不需要強求。”
寧缺看著他嘆了口氣,不再多說什么。
…………整整一面崖壁的書籍,漫山遍野看上去無窮無盡的書籍,對于一個愛讀書甚至把讀書視做生命里唯一要務(wù)的人來說,毫無疑問是莫大的寶藏,但同時也是莫大的悲哀,因為以有涯之生閱無盡之書,終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
走出崖洞,再看著書桌后那位捧著書卷,不時抄錄不時吟哦、不時悲憤不時喜悅的老書生,寧缺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明白他為什么會表現(xiàn)的如此極端,顯得如此著急。
走到書桌旁,寧缺對著蒼老的讀書人深深一禮,誠懇請教道:“這位師叔,如果書始終讀不完,那怎么辦?您難道不會感到絕望?為什么還會一直不停地讀下去?”
他沒有像陳皮皮那樣直接喊讀書人,而是稱其為師叔,因為對方年齡大進山早,更因為寧缺對這種有毅力把一件事情做到極致的人,都有一種莫名的尊敬感。
或許是聽出了寧缺語氣里的誠摯意味,或許是察覺到寧缺和自己在某些方面的相似之處,蒼老的讀書人這一次沒有極不耐煩地揮手把他趕走,而是緩緩放下了手中的書卷。
他回憶道:“我忘了自己是幾歲開始進山讀書,但我記得在二十歲的時候,我本以為自己有可能把世間所有的書籍全部讀一遍。”
寧缺沉默聆聽。
讀書人悠悠說道:“但到了五十歲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因為在我不停讀書的過程里,世間還有人在不停地寫書,而且因為年老體弱,我讀書的速度越來越慢,更可怕的是,有很多幼時讀過的書竟全部都忘光了。”
他看著寧缺的眼睛,微笑道:“如果讀過的書都忘光了,那你怎么好意思說自己讀過?所以我不得不拾起那些已經(jīng)忘光了的書重新閱讀,而為了不要再次忘記,我開始摘抄。”
寧缺問道:“但這樣一來豈不是速度更慢?”
“不錯。”讀書人嘆息一聲,說道:“所以我早就已經(jīng)知道,我這輩子不可能把世間所有的書都讀完,甚至連書院的藏書都沒有辦法讀完。”
寧缺眉頭微微蹙起,問道:“那您豈不是很失望?”
“何止失望,完全絕望。”
讀書人搖了搖頭,說道:“當時確認讀不完藏書的那一天,我覺得整個世界都塌了下來,我不想吃飯不想睡覺,甚至……連書都不想讀了。”
一個除了讀書什么事情都不會做也不想做的人,居然連書都不想讀了,可以想像這位老書生當日所受的精神打擊有多大。寧缺很自然地聯(lián)想到這幾日里自己的精神狀態(tài),沉默片刻后誠懇請教道:“師叔,那您怎樣過了那個關(guān)口?”
“因為我問了自己一個問題。”
讀書人說道:“你究竟喜歡的是讀書這件事情,還是讀完所有書這件事情?”
“沒有想太長時間,我就得出了答案。我喜歡的終究還是讀書這件事情。”
“我今年已經(jīng)一百零二歲,此后任意一天我可能就會閉上眼睛再也醒不過來,但我永遠無法確認自己會在那天死去,所以只要我不停地讀下去,讀不完又算什么?我依然可以安慰自己,確認自己在死前的每分每秒,都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這就很幸福很滿足了。”
…………“你喜歡的究竟是修行這件事情,還是修行到某種境界后去殺人這件事情?”
“這個問題我需要仔細地思考一下。”
走在書院后山的山道上,回想著先前在崖洞外與那位蒼老讀書人的對話,寧缺隱隱間明白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聽著崖坪間不知何處傳來的樂曲聲,緩緩?fù)O履_步。
已經(jīng)沉默了很長時間的陳皮皮,看著他問道:“你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我終究還是喜歡修行這件事情的。”
寧缺聽著悠揚的曲聲,想著這些日子在書院后山遇到的這些事情。
癡于棋枰餓困松下的二位師兄,癡于琴簫身外無物的二位師兄,滿頭簪花似瘋子般卻恬靜自安的十一師兄,崖洞外讀書至百歲依然不時手舞足蹈的那位師叔。
他還想起了當年在岷山林中箭術(shù)精進后興奮打滾的自己,當年在渭城邊塞刀風漸厲后喜悅狂喊的自己,去年在舊書樓枕西窗觀星微笑的自己,夜夜站在書桌旁僵硬的自己……“每個人都會碰到很多難題,想要解開這些難題,就必須專心地做下去,就需要最瘋狂的那股癡勁兒,但這種癡卻不是山一般壓在你肩上的重量,而是你內(nèi)心深處最向往的那些喜悅。”
寧缺看著美麗的書院后山,說道:“以前我曾經(jīng)癡過,這些天卻忘了癡的本質(zhì)是喜歡。不存在虛妄的希望,自然也就沒有虛妄的失望,更沒有什么絕望。人生如題各種癡,就是各種喜歡,喜歡做什么便做下去,那么我想這道題目總會有答案的。”
…………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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