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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庭院深處席間，曾靜大學(xué)士看場面無趣，便出來解圍，輕拍手中折扇，看著張建新將軍面色一肅說道：“既為修好舉杯，眾人何不同飲？”

    當(dāng)朝大學(xué)士神情一凜，即便是大唐邊軍將領(lǐng)也不敢造次，然而不知為何，張建新卻像是沒有看見一般，依舊雙手捧著酒碗，冷冷看著隆慶皇子，說道：“同飲也罷，對酌也好，我只問一句……皇子飲不飲。”

    寧缺此時抿了口烈酒，被辣的緊緊皺眉，聽著此話，覺得怎么聽出來了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飲的味道？

    他蹙眉望向那處，心想這位張姓將軍先前自稱粗人……只怕是假的，刻意粗鄙以勢逼人，以己之粗陋無狀破敵之雅致傲然，在當(dāng)前帝國顏面連連受損的局面下，倒也不失為一怪招，說不定正是李漁暗中授意的。

    不過就像隆慶皇子驕傲的兩大基礎(chǔ)之一，這些事情和他寧缺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桑桑極喜愛這種雙蒸烈酒后，他現(xiàn)在便只顧著忙著從酒罐里倒酒，再偷偷遞給身后的桑桑，再然后偷偷偷了旁邊一同窗的酒再偷偷喂給桑桑，如此不厭其煩小心翼翼地重復(fù)重復(fù)再重復(fù)并且樂此不疲。

    主仆二人藏在庭院陰暗角落間偷酒喝時，場間那邊的局勢又有了變化。當(dāng)很多人以為隆慶皇子會以一慣的冷漠驕傲無視大唐將領(lǐng)斗酒之邀時，只見他如畫眉眼間忽然閃過一絲淡淡笑意，右手輕輕一招，席下酒罐便無聲無息來到手間。

    緊接著，隆慶皇子右手倒提酒罐，透明清冽的酒水伴著刺鼻的酒香傾瀉而出，瞬間溢滿大碗，不待酒水真正溢出，左手臂破風(fēng)抬起將酒碗送至唇邊，如鯨吸水如龍卷風(fēng)般滿飲碗中烈酒，動作好不瀟灑。

    固山郡將軍張建新微微一愣，似乎沒有想到以驕傲冷漠嚴(yán)肅著稱的隆慶皇子，面對著自己的斗酒之邀居然變得如此隨性自然，片刻后，他便醒了過來，想起自己還端著酒碗，于是趕緊捧至唇邊一飲而盡。

    然而就當(dāng)他剛剛把酒碗捧離唇邊時，發(fā)現(xiàn)對面席上的隆慶皇子，不知何時竟已倒?jié)M了第二碗酒，又是極為瀟灑地一飲而盡。

    第三碗，第四碗，第五碗……固山郡九江雙蒸烈酒，即便在草原上，也有三碗不上馬的傳說，張建新敢邀酒賭斗，自然是此道高人，然而面對著隆慶皇子面不改色吞酒不斷的喝法，終究是無法抵擋，滿臉通紅地倒了下去。

    自有婢女仆役將渾身酒氣的張將軍抬走，庭院間的大唐諸人覺得臉上好生無光，賭酒邀斗這種事情本就俗到了極點，結(jié)果最后還偏生讓這位仿佛彩畫中人不食人間煙火的皇子給喝翻了，這就不止俗到了極點，也丟臉到了極點。

    隆慶皇子手中端著第八碗烈酒，并沒有因為對手的醉倒而就此放下，依舊緩緩飲盡，然后他平靜看著場間眾人，帶著一絲極深處的疲憊微笑說道：

    “我這一生，先辛苦求道，后執(zhí)掌裁決，誅殺魔宗余孽，處罰道門叛逆，懲治異端邪道，向來毫不手軟，更是謹(jǐn)守神典律法，絕不允許自己行差踏錯，修行至今可謂是無外物足亂我心，唯有一物我不能戒，那便是美酒。”

    “酒能通天人之途，能洞悉玄妙之機(jī)，乃昊天美賜，所以我一向以為若以自身修為解酒，實乃暴殄天物。我自幼好酒但不常飲，自少時離開成京后……”

    他平靜看了一眼上首那位仿佛被場間眾人遺忘的太子兄長，繼續(xù)說道：“……這些年我只喝過四次酒，其中一次是在月輪國皇宮，因為晨迦之事，我被某些人誤解，他們與我車輪飲戰(zhàn)，酒不如今日烈，直至宮中酒甕皆空，方始作罷，其后宮中梁柱三日酒味不散，而我不曾醉。”

    “美酒乃無上妙品，也是蝕骨魔音，所以我極少飲酒，除非遇著不得不喝的情況，比如當(dāng)年在月輪國，又比如今日那位將軍以國痛相逼。”他淡然說道：“或者說有值得喝的酒，比如這來自固山郡的雙蒸佳釀，再比如說有值得喝的對手。”

    自述至此，隆慶皇子再次把身前酒碗斟滿，單手舉起，望向場下的謝承運，說道：“這一碗，敬謝三公子先前之勇。”

    謝承運微微一怔，在心中自傷一嘆，換了大碗倒?jié)M烈酒，與對方遙祝而飲。

    隆慶皇子再斟一碗烈酒，望向謝承運身邊的臨川王穎，平靜說道：“臨川王穎，年十二而知禮，我看過你前年那篇禮科札記。”

    臨川王穎今年不過十五，還是少年心性，對于先前飲宴場上那些明爭暗斗完全不知所以，哪里料到竟會談?wù)摰阶约荷砩希牭酱藭r風(fēng)姿鎮(zhèn)全場的隆慶皇子居然看過自己的禮科札記，不禁感到好生興奮開心，匆匆端起身前的小酒杯喝了下去。

    毫無意外，片刻后謝承運和臨川王穎便因為烈酒的原因醉伏于案，只是這兩道酒喝的算是平和喜悅，書院諸生沒有人覺得不豫，反而自鐘大俊以下，所有人都將身前酒具斟滿，等著隆慶皇子依序點來。

    隆慶皇子端著碗中烈酒，看著場間諸生，卻沒有再敬酒的意思，而是自行送至唇邊緩緩飲盡，然后放下酒碗，看也沒有再看場下一眼。書院諸生不免覺得有些訥訥然，就連在角落里隨大流倒?jié)M酒的寧缺，也覺得心里好生不爽，剛對這廝生出的些許好感，頓時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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