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大戰(zhàn)之后，需要休養(yǎng)，這是常理。因?yàn)槌⒋筌娨呀?jīng)不構(gòu)成威脅，山莊又有宋鳳山坐鎮(zhèn)，宋雨燒就不急于趕回去，只等楚濠下次清醒過來，他要詢問一些事情。

    一位登堂入室的純粹武夫，只要不傷及體魄根本、神魂元?dú)猓?jīng)過一段時間的休養(yǎng)生息，就可以恢復(fù)巔峰，時間長短，因人而異，宋雨燒原本以為的“武神境”，也就是陳平安所謂的金身、羽化和山巔三境，相傳新舊兩口真氣的轉(zhuǎn)換，剎那之間就能夠完成，外人根本無法洞悉真相，當(dāng)然就沒有了破綻，青竹劍仙先前在戰(zhàn)場上的守株待兔，就不可能出現(xiàn)，故而寶瓶洲中部江湖一直流傳個說法，霸氣十足，叫“武神戰(zhàn)死之前，皆為巔峰”，不過宋雨燒只是道聽途說，陳平安只知道境界劃分，對于煉神三境的武道山頂風(fēng)光，依舊云遮霧繞。

    宋雨燒看到陳平安臉色不太好，這有些反常，照理說武夫脫離戰(zhàn)場后，一身氣象應(yīng)該趨于穩(wěn)當(dāng)才對，陳平安反而顯露出一些疲態(tài)，停下腳步，忍不住問道：“怎么回事？受了暗傷？”

    陳平安先察看了一下楚濠，呼吸緩慢平穩(wěn)，好像暫時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可陳平安二話不說，仿佛少年時代跟隨劉羨陽漫山遍野逛蕩，抓住山蛇之后，只要一抖蛇身，就能將其舒筋散骨，又是一抖手腕，將梳水國大將軍徹底震暈昏死。

    原本自以為遮掩極佳的楚濠心中哀嚎，兩眼一黑，再無知覺。攤上這么個不講江湖道義的狗屁劍仙，他這回是真沒轍了。

    陳平安這才跟宋雨燒解釋道：“因?yàn)椴皇巧缴系膭π蓿晕荫{馭兩把飛劍，需要耗費(fèi)不少心意，它們雖然離開養(yǎng)劍葫后，能夠自行殺敵，但是仍然需要我分出一些神意在飛劍上，類似它們的劍鞘吧，否則它們不會在氣府或者養(yǎng)劍葫外滯留太久，而且方寸符用得有點(diǎn)多了，加上兩次換氣有點(diǎn)倉促，現(xiàn)在有點(diǎn)難受，不過沒關(guān)系，只要近期沒有大戰(zhàn)，就能靠呼吸吐納一點(diǎn)點(diǎn)補(bǔ)回來。”

    宋雨燒如釋重負(fù)，行走在山林之間，樹蔭與陽光相得益彰，老人心曠神怡，既有心結(jié)打開的緣故，更因?yàn)檎J(rèn)識了一位能夠托付性命的往年小友，而對江湖重新燃起了一抹希望。哪怕人心不古，可江湖還在。

    老人突然笑道：“陳平安，雖說你有了一只養(yǎng)劍葫，就不用像劍仙那般每次出手，事后都要耗費(fèi)一定天材地寶，來修繕縫補(bǔ)本命飛劍的瑕疵，但是一碼歸一碼，楚濠竟然請出了那位松溪國青竹劍仙壓陣，這次沒有你出手相助，我肯定要栽在大軍圍困之中，所以回了山莊，我會拿所有小雪錢，作為饋贈報(bào)答，數(shù)目不多，這么多年也就攢下不到兩千枚，鳳山去仙家渡口購買‘滄水’，又用掉半數(shù)，所以只能給你八九百枚小雪錢。”

    老人說到這些，有些難為情，自嘲道：“不曾想梳水國劍圣宋雨燒的一條命，才值不到千枚小雪錢。”

    陳平安想了想，點(diǎn)頭道：“宋老前輩，我只要三四百枚小雪錢就夠了，不用全部給我，宋鳳山以后肯定還用得著。”

    雖然在飛劍十五這件方寸物當(dāng)中，放著青衣小童當(dāng)初購買普通蛇膽石的一堆雪花錢，還有八枚更加珍貴的小暑錢，不算少了。可是陳平安在魏檗的引薦下，親眼見識過牛角山包袱齋的景象，擔(dān)心隨后到了那座仙家渡口，一旦遇上心儀的山上物件，會遺憾錯過。

    至于宋老前輩和劍水山莊，陳平安相信老人說的那句話，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陳平安選擇收下錢，又不全收，在宋雨燒的意料之外，老人忍俊不禁道：“你倒是客氣……也不客氣！曉不曉得老一輩江湖人，會怎么說嗎？會拍著胸脯說一句‘兄弟之間，談錢傷感情，若是把我當(dāng)兄弟，就莫要再談此事，否則兄弟都么得做了。’”

    陳平安搖頭道：“欠人情比欠錢，更難受，最少我是這樣。”

    宋雨燒對此深有體會，點(diǎn)頭道：“確實(shí)如此。”

    老人最后補(bǔ)充了一句，“理該如此。”

    山林間山風(fēng)吹拂，綠葉婆娑，樹蔭清涼。

    因?yàn)轭櫦瓣惼桨驳纳眢w狀態(tài)，宋雨燒行走不快，不過既無什么風(fēng)波壓在心頭，老人就當(dāng)沿路賞景了，宋雨燒只是提醒了一聲陳平安，下次楚濠醒來，不同打暈，他有話要問。陳平安自無不可，斷定了楚濠的大致武道修為，生性謹(jǐn)慎的陳平安也放下心來，不愿背著楚濠行走山嶺，可拎著人家的脖子總歸不是一個事兒，思來想去，陳平安干脆就拖著楚濠的一條腿，像一位巡視地盤的山大王，用掃帚一路“清掃”著自家門院里的枯枝落葉。

    ————

    青竹劍仙不懼宋雨燒和少年追殺自己，沿著官路悠悠然返回州城，突然轉(zhuǎn)頭望向遠(yuǎn)處的路旁山林，他站定后，伸手握住掛在腰側(cè)的那截青竹。從山林中緩緩走出一位青竹劍仙的熟人，古稀之年，面容棱角分明，一看就不是個好相與的江湖中人，腰間佩劍，以不知材質(zhì)的綠色絲線纏繞劍鞘，長度遠(yuǎn)勝尋常劍客的長劍，極為扎眼。

    青竹劍仙走出官路，迎面走向那位有過數(shù)面之緣的古榆國劍客，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相距二十步。

    老劍客微笑道：“蘇瑯，上次江畔一別，有五六年時間了吧？”

    青竹劍仙淡然道：“林孤山，找我有何事？有話直說，我現(xiàn)在心情不太好。”

    對于一位江湖晚輩的盛氣凌人，老劍客不以為意，果真開門見山道：“我這次是受國師所托，來此截殺陳平安，先前有過交手，一位皇室供奉練氣士以及蛇蝎夫人，先后死在陳平安之手，如今只剩下我和買櫝樓樓主，不愿就此收手，之前在山中見識過了一場神仙鑿陣的精彩好戲，就想著能不能與你聯(lián)手，一起追殺陳平安和宋雨燒，得手之后，無論死活，宋雨燒歸你處置，陳平安交由我們帶回古榆國。”

    蘇瑯瞥了眼山嶺密林，問了兩個問題，“來得及？有勝算？”

    古榆國劍尊林孤山點(diǎn)頭道：“買櫝樓樓主最擅長刺殺，他會先行動手，進(jìn)行襲擾，足夠拖延住兩人腳步。至于勝算，我只能說，事在人為。我們?nèi)思幢懵?lián)手，最后能活下幾個，我林孤山不敢保證。”

    蘇瑯笑道：“林前輩如果說勝算極大，那我就不點(diǎn)這個頭了。”

    林孤山問道：“這算是答應(yīng)了？”

    蘇瑯點(diǎn)頭道：“你先去支援買櫝樓樓主，我要原路返回，去找楚氏精騎的副將，以及那兩位梳水國供奉練氣士，你們兩個只要能夠攔下宋雨燒和陳平安，我就能讓勝算變得更大。”

    林孤山有些猶豫不決。

    蘇瑯微笑道：“這次匆忙聯(lián)手，有利則聚，無利則散，你信不過我蘇瑯很正常，但是好歹要相信親手?jǐn)叵乱活w梳水國老劍圣的頭顱，對于一位松溪國劍仙而言，誘惑到底有多大。”

    林孤山冷笑道：“是不是順手也將古榆國劍尊的頭顱，一并取走？屆時十?dāng)?shù)國江湖，唯你劍仙一人獨(dú)尊劍道，豈不更好！”

    蘇瑯一手雙指捻住鬢角垂下的一縷青絲，一手屈指輕輕敲打那截青竹，顯得無比隨意散漫，“你林孤山的劍，從來不曾入我的眼啊。”

    江湖口碑極差的林孤山瞇起眼，皮笑肉不笑道：“口氣恁大。”

    蘇瑯神色坦然，“真話一向不太好聽。”

    林孤山嗤笑一聲，冷聲道：“不管如何，今天宋陳二人，才是我們的大敵，我與買櫝樓樓主靜候佳音！若是你們來晚了，我不敢說那位記仇的買櫝樓樓主，會不會報(bào)復(fù)你蘇瑯，我林孤山肯定會跟你和松溪國皇室，討要一個公道。”

    蘇瑯伸出一只手，示意林孤山先行。

    這位劍尊一掠長去。

    蘇瑯亦是轉(zhuǎn)身掠向官路。

    只是在半道上，蘇瑯驟然停下身形，他看到了一位天真無邪的動人少女，一襲鵝黃粉裙，全身纖塵不染地站在道路中央。

    蘇瑯緩緩前行。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