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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課鈴聲響起之后，程一瞬從座位上站起來，正式宣布道：“中華人民共和國河南省商丘地區xxx縣高中，高二一班‘憶苦思甜、反對浪費’主題班會現在開始！”說完他自己率先鼓了鼓掌，隨后是學生們稀稀拉拉的掌聲。

    掌聲有點差強人意，這讓程一瞬覺得沒面子，他暗自下決心，今后一定要加強禮儀方面的訓練，不過眼下是來不及了。程一瞬只好繼續說道：“班會第一項，由黑牛公社牛犢子生產大隊的72歲老人，黑土同志做報告，大家歡迎！”說完他又率先鼓起了掌，隨后是學生們零零星星的巴掌聲。

    在像打尿床小孩屁股一樣的掌聲中，坐在門口頭一位的，看著還算精神的老頭，從座位上站起來，向講臺走去。這是個中等個、小眼睛、滿臉皺紋的老漢，手上的老繭很厚，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多高，渾身上下穿的是補丁落補丁的衣服，腳上倒是穿了一雙解放鞋，不過右腳大拇指從鞋窟窿里漏了出來，整個扮相就是一個標準的70年代老農形象。

    在講桌后面坐下，黑土同志先自我介紹了一番，果然口齒還算清楚，沒有辜負程一瞬的期望。原來這兩位作報告的老人，是程一瞬讓他老婆從娘家村里請來的，要求只有兩個，一是年紀要大，年紀小在舊社會的記憶就少嘛；二是口齒清楚，要不然說半天大家都聽不清，不是白費工夫嘛。價錢事先也說好了，給兩位老人美美的管帶一頓大肉餃子，程一瞬家里也沒幾個余錢，去飯館吃餃子那多貴啊，加上他準備批判趙興東鋪張浪費，自然不好剛批判完別人大吃大喝，轉眼自己就下館子，道貌岸然程老師還是懂得的，于是他安排妻子買菜、買肉在家包餃子，打算在下午放學之后，請兩位老人搓一頓，當然他也準備請校長和教導主任一起參加，畢竟能請到上司去家里吃飯，那也是一種體面嘛，對日后的前程也很有幫助。

    黑土老漢自我介紹完畢之后，就開始‘憶苦’了。黑先生和村里老婦女委員白云女士是中午趕到程家的，他們以為中午就能吃上餃子，所以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一直忍饑挨餓，打算騰空了肚子，好多裝些肉餃子回家。可因為事先溝通出了問題，他倆到了程家后，人家還沒開始和面呢，兩位老人知道自己搞錯了，也就沒好意思說已經三頓沒吃了，反正挨餓對他們來說也是家常便飯，再說多餓一頓，肚子就可以多騰出點地方，到晚上那頓還能多裝些餃子。于是二老就用程一瞬老婆倒的茶水，先灌了個肚圓，水可是不占肚子的，一泡尿就沒了。

    只聽黑老漢說道：“孩子們，我可是經歷過三個朝代啊，按村里教書先生的說法，我這也可以叫‘三朝元老’，哪三朝呢？大清朝、民國、新中國。大清朝那會兒，我還穿開襠褲呢，根本沒記事，就不說了，今天我就專門說說，民國和新中國那些事兒。”

    老人的開場白質樸無華，吐字也比較清晰，倒是吸引了大家的眼球。中午的時候，程一瞬也跟兩位老人閑聊了一陣，他發現二人身體還算硬朗，腦子也沒糊涂，說話也能說清，就問他們會不會做‘憶苦思甜’的報告，二位老人均表示，‘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憶苦思甜就是說舊社會多不好，新社會咋好唄，哪個上了年紀的不會呢？

    程老師也是明白人，知道不可能讓這些文盲、半文盲拿個講話提綱來講，只要他們把自己的親身經歷說出來就可以了，這本身就是生動的活教材嘛，要是拿著稿子念，反倒束縛了他們。因此在整體上，程一瞬對妻子能按質按量的找來這兩位老人還是滿意的，。

    就聽黑老漢繼續說道：“民國那幾十年呀，整天就是打仗，一天到晚的打，打呀打呀就沒消停過，誰打誰我都記不清了，好象有北洋軍和革命軍打，還有中央軍和西北軍打，最后是解放軍和****打，哦，對了，中間還打過小日本，這小日本最壞，還在我家的大鍋里拉過一泡屎，把人能臭死。哎……這一打仗死的人可就多了去了。我也就納悶了，這打仗咋就老在咱商丘打呢？中國這么大，他們就不能換個地方嗎？”

    高二一班是文科重點班，學生們自然知道商丘地區為什么是四戰之地。商丘位于四省交匯處，自古為兵家必爭，又處于黃淮平原上，地勢平坦，適合大規模兵團作戰，著名的淮海戰役主戰場，就在商丘永城市陳官莊。學生們對解答老漢的問題沒什么興趣，倒是都想知道這日本鬼子把屎拉到鍋里是怎么個情形。

    程一瞬知道老漢沒文化，不懂大局觀，眼見著要跑題，就引導道：“黑大爺，那你說說咱新中國還老打仗不？”

    質樸的老人想都沒想就答道：“打呀，咱新中國也打仗啊，剛建國那陣，咱們在朝鮮打，我表弟的三小子就被美國鬼子的飛機炸斷了大腿，這都二十幾年了，還領國家救濟呢，一家大小過的日子可苦了；************的時候，咱們又跟印度打，我老婆的小侄子就在那年把耳朵和鼻子凍掉了，復原回來死活娶不上婆娘，最后還是靠政府給說了個傻媳婦，這才生了兩個傻娃；今年初咱們不是又打越南去了，我二哥的大孫子才參軍不到兩年，就上了戰場，前一陣傳話回來，說是立了三等功呢，看來留在部隊提干有門了。呵呵，這牛娃子要是提了干，我們老黑家也總算是出了個公家人啦！”

    程一瞬本來指望老漢說新中國不打仗，人民生活在和平環境下是多么的幸福，沒料到這老漢如此回答，讓他一時不知說啥好了。

    教導主任是位中年女同志，年富力強、精明強干，雖然她的主要工作是抓好教學，但政治思想工作也不能不管啊，見老漢說了半天，也沒體現出新中國‘甜’在哪兒，就急中生智道：“大爺，那咱們新中國和舊中國都打仗，里面有什么區別嗎？”

    主任的意圖是想讓老漢說新中國老打勝仗，而舊中國不是打敗仗，就是自己打自己，這樣就能把新中國的‘盛世’體現出來。

    可惜教導主任的啟發式教學，并沒有在文盲黑老漢身上顯出效果，老人家琢磨了半天才說道：“舊中國打仗都在自己地盤上打，而新中國都跑到外國打，要說還是咱新中國好，打到別人家里去了，這當然比在自己家里打強。嗯，要說還是咱們毛主席厲害！原來都是咱們被人家禍害，可自從毛主席領導窮人翻身得解放以后，咱們也能去禍害別人了，這好，這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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