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婆”是老支書方仁德的婆娘。前面我們把方仁德的個人情況通過許志國買房子一些環節以及許志國宴請鄰居的情節中談到過他。但那些情節都過于籠統,不足以對他家庭全面剖析了解。這一段落讓我們側重來介紹一下他這一家子。 方仁德身材矮小,頭發稀稀疏疏,眼睛又細小深陷在眼眶里。他文化程度不高,識字不多,幾個常用字能讀寫出來,也是靠死記硬背印刻在腦子里。他擔任尚胡村書記三十多年,還兼任過‘鄉代表’多年。村里很少叫方仁德的名字,要么叫他仁德書記,要么叫他‘方代表’。方仁德是個老黨員,在解放初一直就是這村的書記了,直到梁勇退伍后接任他的位置時他依然還是支委的成員。 方仁德本人身上有非常多的故事隱藏著。有的是外人都知道的故事,但大部分都是外人難以參透的秘密。他有著常人難以忍受的堅強意志。據說他早年端起獵槍鬧革命時,在深山野嶺出沒追匪,不但要同土匪和國民黨殘余兵痞斗智斗勇,而且還要同野豬惡狼進行絞殺。他曾經把打死的野豬背下山來,把野豬肉分發給饑民們吃,自己反而不吃一口。他打傷過國民黨流竄過來的士兵,也打傷過一些土匪。最大的一次戰績是他帶領一隊民兵一次抓到過三個土匪,也就是這次行動后毀滅了他自己的形象。 事情經過據說是這樣的:方仁德組織民兵去當地竇繼山搜捕土匪,這些土匪原來也是窮苦人出身,由于迫于生計才聚集在一起,開始攔路傷人搶劫。后來規模越來越大,這些貧苦出身的人也開始蛻變腐化,個個變得心狠手辣起來。到后來,搶民女,燒民房,打百姓無惡不作。方仁德在那時已經是民兵組織里的一個小組長,他帶一個組的民兵在搜竇繼山時與一股十幾人的土匪相遇,于是雙方就展開一場短兵相接的戰斗。結果,他們組抓到三個土匪,據說,一個還是土匪的小頭頭。方仁德與民兵把這些土匪押到當時駐扎在這里的解放軍部隊里去。正好,解放軍也正與國民黨的軍隊在此地戰斗了一場,他們也抓到一個軍官和十一個士兵。就決定召開一次轟轟烈烈的斗爭大會,大會現場群情激憤,口號喊得震天動地,會后要槍斃這個軍官和土匪頭子。當時解放軍領導希望這次行刑由地方民兵組織來執行。于是就把立功的方仁德安排在行刑的隊伍當中去。 行刑隊隊員每人分配到一支手槍,在行刑前,解放軍把這幾個罪大惡極的土匪和國民黨軍官捆綁起來,把兩人推到方仁德和另外一個行刑隊隊員身邊,希望他們近距離射擊。結果,另一個隊員一槍就結果了土匪頭子的性命,而方仁德已經開了三槍還沒有打死這個國民黨軍官,引起圍觀群眾的哄笑。部隊首長發怒了,奪過方仁德的手槍,隨手一槍就把軍官的腦袋打開了花。據說,就在這一槍響后,由于方仁德距離國民黨軍官的位置太近,子彈射出去后,把軍官腦漿濺到方仁德的嘴里去,方仁德惡心嘔吐起來。從此以后,方仁德就落下每時每刻都在吐口水的怪病。 有人說,其實,當時方仁德在行刑前就已嚇得尿了褲子,只是他當時穿著棉褲,尿在棉褲上沒有被人發現而已。這當然是個誰也說不清的無厘頭的‘案子’,“誹謗與否”就只有方仁德本人最清楚了。后來,方仁德當選了鄉人民政府黨代表(簡稱‘鄉代表’)后,就沒有人敢拿這件事來說事了。 方仁德從小當過制作陶瓷的學徒,因此解放后他依然對制作陶瓷情有獨鐘。他制作的陶瓷花樣繁多,神態逼真,有的人物憨態可掬,令人忍俊不禁,捧腹大笑。他捏鳥獸、制魚蟲、描蘭桂、涂梅桃、潑幽竹都能栩栩如生,活靈活現,每件作品都有他獨到之處。只是,方仁德寫不來字,上不了大場面。 方仁德妻子楊素鳳是楊楓嶺村的人。這楊楓嶺村解放前就三四十戶人家,一百二十號人口。楊素鳳父親與方仁德父親是拜把子兄弟,早先一起去海邊販過私鹽。后來因兵荒馬亂分開過一段時間,在一次偶然的機會里再次相逢時,兩人都已經兒女滿堂了。意外相逢令昔日的兄弟又悲又喜,楊父決定就把長女楊素鳳許配給年齡與其相仿的方父的第二個兒子方仁德為妻,以表示‘親上加親’。 這楊素鳳也是個文盲,沒上過一天學。不知是先天落下的疾病還是后天造成的,楊素鳳嫁過來時就是一個聾子,但光聾不啞。方仁德開始不知道,后來知道了,卻已經木已成舟,也只能將就著與她過日子。更何況當時條件也差,楊素鳳嫁過來時什么活都搶著干,這給方仁德節省了不少力氣。方仁德本來就不喜歡干粗活重活,楊素鳳正好彌補了他的一塊空缺。 楊素鳳很少與鄰居說話,她與你要好,就對你笑,送一些價值不大的東西給你。她其實除了耳朵聽不到聲音外,口齒反而非常清楚的,她與仁德不知為何事又吵起架來,句句都是經典。鄰居們想學也學不會,就希望她與方仁德天天有‘架’吵,大家好想聽一聽她的‘經典’。可是,她又很少與方仁德吵架。因此,能夠聽到楊素鳳的聲音分明也是一種享受。 大食堂開始,村子也開始食堂化管理,家里的鐵鍋和土灶都被村里損毀送公社去煉鋼鐵了,男女老少都被趕到大食堂去吃大鍋飯。那個時候,方仁德又是食堂管理工作人員,自然就把楊素鳳安排進食堂里來工作。不知道是誰就開始把楊素鳳叫做‘食堂婆’。從此,雖時過境遷,她真名漸漸隱藏了起來,而‘食堂婆’替代了她的名號。 ‘食堂婆’養豬是一把好手。經過她手的豬養得又肥又白。她選豬崽時眼光就非常獨到。因此,方仁德買豬賣豬都是一定要把‘食堂婆’帶在身邊的。 ‘食堂婆’這個人說不怪也不怪,說她怪又非常怪。她每一年都會喂上兩頭大肥豬,那個時候,別說養一頭豬,就是養一只雞一只鴨一條狗都要算一算家里糧食夠不夠吃,更何況還是豬并且一下子一年喂了兩頭。方仁德很有一些經濟頭腦,他整天無所事事時就去算計這些經濟賬,而且一算一個準。他搗來算去,養豬都是一種不錯的收入,因此他是非常贊同‘食堂婆’來養豬的。 ‘食堂婆’喂養著兩頭肥豬并非都是一次性就把豬崽一塊買過來。方仁德算過這樣一筆賬,同時買豬崽投入不但本錢太大,而且把養豬的風險也提高了。雖然肉豬出欄時收入是大,但這樣的風險與收入有時候不一定成正比。方仁德他養的豬分別在夏天和秋天這兩個季節出欄。因為他自己做過市場調查,覺得只有在這兩個季節出欄的豬價是最劃得來的。大家的思維定性都是一年一頭豬,春養冬出,這是最糟糕的時候。因為大家都是一成不變地集中出售肉豬,市場就容易飽滿,市場一飽滿,豬的價格就往下跌。而由于肉豬出欄后又要重新購買豬崽帶回去喂養,這個時候豬崽的產量就會大幅度減少,造成豬崽供不應求的局面,那么依照‘物以稀為貴’的原理,豬崽價格就會直線上漲。大家都只是盲從心理,卻不知道內中另有乾坤。方仁德算過一筆賬,這樣的盲從,此消彼長,養豬戶就大約有二個月的時間是白白浪費掉的。因此,人家辛辛苦苦喂一頭豬到頭來還是‘虧本經營’他家都已經養得‘風生水起’,這就是區別。 “方代表”家去賣豬和買豬都是件令人費解的事。賣豬的那一天,‘食堂婆’早早地就從床上爬起來,她要過去同肥豬說很久很多的話。‘食堂婆’把平時不同鄰居說的話全部都同即將出欄的豬去說了。她一邊翻進豬舍的木欄桿,一邊手里拿一桶溫水和一把軟刷子,邊說邊給豬洗澡。豬非常聽她的話,有時候也會用‘豬語’與她對話。大伙估計‘食堂婆’也是聽不到的,但她顯得非常感動,她對自己的豬是很有感情的。她平時不與鄰居坐一起虛度歲月,卻與豬‘訴說’起心里的話兒來。她給豬洗好澡說完話,就讓兒子把豬食挑過來,她就站在豬旁邊看著豬狼吞虎咽吃起來的樣子。豬吃食時就會弄臟剛洗過的身體,她才不管豬把它弄得多臟,她都不會再去洗。然后,方仁德就動員兒子把手推車推過來,‘食堂婆’就把豬舍的門打開,兒子和鄰居一起過來幫忙抓豬過秤,‘食堂婆’就去車上鋪稻稈雜草,她把稻草盡量鋪得厚實一些,也很仔細,每一塊地方都覆蓋到了不拉下。稻草鋪好后,抓住的豬就撕心裂肺地開始掙扎嚎叫。這時,‘食堂婆’就走過去,在豬頭上拍幾下,又對豬說出一通話,豬就安靜下來了。大家都非常奇怪,這‘食堂婆’是怎么懂得這些‘豬語’的。這是個不解之謎。因為,‘食堂婆’不會主動告訴你,你也無法去問這個‘聾子’。聾子是不知道你要問她什么東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