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儲位之爭-《天圣令(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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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三天,新任的壽王趙元侃,未曾到過薜蘿書院了。
劉娥坐在窗外,看著那片片楓葉自枝頭慢慢地飄落在湖面上,轉眼間,已經落了一池。她輕輕地伸手,揀了一片較大的葉子,沉吟良久,提筆題道:“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忽然聽得腳步聲急響,侍女如芝急忙跑進來,喘著氣道:“娘子——王爺、王爺來了——”
劉娥驟然站起,轉身間衣袖帶動硯臺翻轉落地,在她美麗的裙裾上飛濺了幾滴墨汁。她低首看著那點點墨跡,微微地笑了。果然——是心有靈犀呵!
她對著鏡子,抿了抿發際,卻也不更換衣裙,徑直進了前廳。
元侃與錢惟演都來了,劉娥微微一笑,上前一步盈盈下拜:“妾身恭喜王爺,賀喜王爺!”
卻是元侃早已經搶上前來抱住了她:“小娥,你也敢來取笑我,我可要罰你了。”
劉娥盈盈一笑:“難道三郎不高興嗎?”
元侃撫額笑嘆一聲:“固然是欣喜若狂,可是,更覺得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哪!”
眾人聽了這話,也不禁皆輕嘆一聲。本朝開國以來親王兼開封府尹,相當于皇儲之位。可是離龍椅太近的位置,卻是最危險的位置。
自當今皇帝即位以來,前面已經有三個親王的前車可鑒了。秦王廷美,流放房州一年后病死;楚王元佐,已貶為庶民,如今還以瘋癥被幽禁在南宮之內;許王元僖,死得不明不白,連死后都要再度受貶侮。
想到壽王這“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的心境,眾人彈冠相慶之余,卻也有一種寒意升上。
錢惟演輕輕鼓掌:“難得王爺如此清醒看事。為將之道,未慮勝,先慮敗,方能夠百戰不殆。其實,自許王去世之后,官家對于皇儲之事,亦是慎之又慎,思慮已久。官家春秋已高,此事的變數,自當是極小。”
張旻嘆道:“只怕是越王吳王他們不死心,暗中生事。還有王繼恩,此人對楚王極為忠心,當年許王死后被貶,就是與他有關。他若是從蜀中回來,也會弄鬼的。”
劉娥沉吟片刻,問道:“因此,王爺這開封府尹,確是危險。對了,聽說此番提出立儲建言的,是寇準?”
錢惟演道:“正是寇準自青州回來,聽說是一見到官家,就提出立儲之事了。也虧得他是個直言敢諫的人,自前次馮拯上書立儲被流放之后,再敢無人敢提出此事來。”
張旻笑道:“我看官家此次也是等著有人來提出此事呢,可惜無人敢提,因此來特地召了寇準回京,就是知道唯有他這性子,才能提出此言來,正好借機宣布了。”
劉娥就道:“我記得以前聽錢大人講課,說到契丹的蕭太后舉行再生禮柴冊儀的事。聽說她最近又行了一次再生禮了,是嗎?”
錢惟演點頭道:“不錯,蕭太后以女子之身執掌契丹這樣一個大國,要鎮服二百部落,南北契丹漢族的文武大臣們,確是不易。因此她效法契丹遠祖,行柴冊儀再生禮,昭告天下,彰示她的權力乃是天命所賜。上一次的柴冊禮之后,她很快就鎮服了四方部族,此次她再次行再生禮,怕是要召集兵馬,會有一次大的軍事行動了。”
劉娥點了點頭,道:“我中原歷代亦有祭天告祖的儀式,相信也與此差不多吧!”
錢惟演點頭道:“正是。”
劉娥笑了一笑道:“錢大人是當世名家,我一個小女子知識淺陋,說錯了請勿見笑。”
錢惟演欠身道:“不敢,劉娘子每有振聾發聵之言,令我受益非淺。”
劉娥笑道:“那我就說了,我中原自唐末以來,朝代更疊,亂象紛紛,只怕已經有一百多上,未曾有過祭天告祖的儀式了,這種儀式,怕也是與契丹蕭太后的柴冊儀近似,都是安民心昭示天下之舉吧!”
錢惟演點了點頭,眼中忽然光芒一閃。
元侃忽然心頭狂跳,一把抓緊了劉娥的手:“小娥!”這主意太大膽了!
劉娥含笑道:“中原已經有一百多年未有過立太子祭天告祖的儀式了吧!從古到今,有哪一個王朝不立太子呢?終不成自本朝起,去了太子位,改叫開封府尹了。”
這時候不但元侃,連錢惟演張旻也都立了起來,叫道:“正是,一旦王爺正式召告天下成為太子,這名份才徹底定了。”
元侃搖頭道:“不可,不可。父皇英明,眼中揉不得沙子,最恨親王與臣子們結成朋黨,只怕是弄巧成拙。”
劉娥瞟他一眼,道:“咱們又沒做什么,怕什么?對了我聽說寇準此番回京,還未找到房子,如今是暫借住楊億大人的一處府第?”
錢惟演點頭道:“正是呢,前幾年楊大年在南門買了間宅子,原也準備修個花園。恰是寇準那年下貶青州,因路途遙遠,他是個手大的人,歷年宦囊無積,便把原宅給賣了。如今剛剛回來急著找房子,卻正是看中那間宅子。只是寇準要買,楊大年不肯賣,因此兩人說好,園子共賞,宅子租寇準來住。”
劉娥笑道:“如此說來,楊公與寇大人平時相交甚多了。”
錢惟演道:“平時也是談些詩書畫藝的,只是楊大年此人脾氣清冷,不好說動。”
劉娥含笑緩緩地道:“你有閑暇時,只把契丹的柴冊禮與唐代的冊封太子之儀,做為對典制儀式的心得,如我們吟詩填詞一般,去楊億大人那里遇上寇準時,當做些學術上的討論點到為止,這便夠了。咱們只是提醒寇準一聲,有這么一種可能存在而已。寇準是最直言無私的人,由他說出來,官家心中自有一個印象。”她掃視眾人一眼,緩緩地道:“只要今后一提與契丹有關的事,官家會想起蕭太后是以柴冊禮而掌握契丹部眾的心,這就足夠了。”
元侃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小娥,這個主意太膽大了,太膽大了。”
劉娥看著他的眼睛:“官家擇了數年,如今定了三郎,那就是天命所歸。三郎,天不與,取之不祥;天與之,不取不祥。既然儲位已經落下,那就不能再讓它發生任何意外,否則的話,得而復失,必有大禍。如今正是三郎行動之時,要令這皇儲之位,無可更改。”
眾人心中一凌,連元侃的心也從猶豫變得堅定起來,肅然道:“正是,我等當拼命全力,不容有失。”
過了數日,王得一來到張旻宅第,與劉娥下棋。
前段時間王得一頗得皇帝倚重,因此就有許多臣子都來結交奉承于他。王得一驟得禮遇,未免有些膨脹,每日里迎來送往,收受禮物就忙得不停。
劉娥見他心神不定,面露疲態,就警告他說:“你也是開過瓦肆的人,難道不懂得,哪有頭牌娘子日日接客的道理。不肯矜持自重些,就等于自貶身價。若人人都可以隨意見你,誰能當你是尊貴的。”
王得一聽了這話,頓時如一盆冷水澆在頭上,清醒了許多。越想越有道理,忙長揖道:“多謝劉娘子點醒貧道。”
貴人問道,與瓦肆尋歡,看似完全不一樣的性質,但若論起其中的道理來,其實倒也有許多相通的地方。桑老板當年開瓦肆頗有心得,臨到自己上陣,倒是亂了方寸,劉娥這份提點,實是來得太及時。但如今若是換了別人,也沒有這么明白的。
劉娥一語就讓王得一收了驕矜之色,這才道:“官家最近身體如何?”
王得一左右看看,卻不回答,只道:“此事須不是我等敢說的,說了就得死。”
劉娥冷笑:“你放心,我且舍不得你死。既然如此,我就換種問法,官家最近可有與你討論長生之道?”
王得一松了口氣,只模棱兩可地道:“道門之中,自有長生之道。官家最近向道之心甚勤。”
劉娥微笑:“既如此,以后官家再跟你聊天的時候,你不防提些歷代的大典儀啦,又或許是近來的一些典儀之事,如遼國蕭太后的柴冊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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