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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劍光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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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最后一抹余暉也已沉入黑暗,夜色已臨。

    遠方永不可及的天邊升起了第一顆星。

    風逍舞停下腳步,靜靜看著這顆星,臉上的神情和剛才一個人安靜地站在古樹下,望山山黃葉時沒什么兩樣。

    事已做完,他已不必抑制自己。

    他佇立在秋風中,望著遠星,仿佛在想著什么。

    入夜,風更冷。

    他低下頭,看了看自己一身白衣。

    白衣如雪。

    血并沒濺到他衣服上,但他知道自己又殺了三個人。

    他真的不喜歡殺人。

    殺人對他來說,并不是件愉快的事。殺人得勝后的那種興奮與激動,他久已不再感受到。

    天色已暗,卻還沒完全暗下來,遙遠天邊還是一道幽深神秘的藍。

    天邊遠星就在那幽深神秘藍色中的最幽深神秘處。

    風逍舞看著那顆閃爍的明星。星光明滅不定,卻亮得澄人心扉。

    不經意間,他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

    當一個人羈旅在外,只有這樣的景色才能讓他感受到真正平靜。

    燦爛明亮的晚星,一如她的眼眸。

    她的眼眸卻遠比這晚星要更明亮,明亮得多。

    忽閃忽閃的晚星,仿佛蘊含無數情意。

    她眸子里的情意卻遠比這晚星要更濃暈,濃暈得多。

    風逍舞微笑望著這顆閃亮的明星,眼里那劍一般的冰冷早已消失不見,只剩下綿綿柔情。

    他回望秋風連綿的延延古道,沉默片刻,長長嘆了口氣:“或許我是時候該回去了。”

    他早就想回去了。

    從他離別時感到背后牽掛著的那道幽怨不舍的目光,他就已經想回身了。

    他不愿分離,卻不得不分離。

    除了那些不得不去做的事外,還有他自己。

    他已流浪了太久,早已對這樣萍飄蓬轉的生活感到疲倦。

    但那卻不是他的家,是別人的家。

    他沒有家,根本沒有家。

    他們相見的日子太短,離別的日子卻太長太長,長得他常在夜里想要沖出剛投宿的客棧,沖進馬廄,揮鞭打馬,奔入漫漫長夜,奔向那如今久已熟悉的地方。

    也總是在夜里,這種沖動就愈發激烈,也愈加難以忍耐。

    但他都克制住了。

    因為他知道此刻在外頭的事是必須要做的,否則就永遠不可能沖破那道阻障。

    那道天然的阻障。

    但他也與她約好每個月都會回去看她的。

    一想起她俯在自己耳邊,輕輕傾訴著那濃濃的思念,和她那雙比天邊晚星還要更動人的剪水雙瞳,他心里就會涌起一股久未擁有過的幸福與安詳。

    她的聲音好輕,她的聲音好溫柔。

    她的眼睛真的好漂亮好漂亮。

    一想起她,他就……

    他閉起雙眼,想忍住,卻偏偏忍不住,嘴角已露出了滿足的微笑。

    但已兩個月都不曾有過。

    這一次,他竟兩個月都沒回去。

    并不是他不想。他想,他很想,想得要命。

    但他不能。

    一個月前的深夜,當他再次回到那個地方,面對那熟悉的庭院高樓,心里竟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懼,仿佛一瞬間將他靈魂從軀體抽空般的恐懼。

    他也不知自己在恐懼什么,他甚至感覺莫名其妙。但恐懼的壓迫卻使他連呼吸都開始變得困難。他整個人彎下腰,喉間還有一股沖動在不停地慫恿。

    他差點就吐了出來。

    他不知該如何向自己解釋這種狀況。所以他逃,飛一樣地逃,逃離了那個地方,那個有她在的地方。

    也許在他內心深處,他清晰地明白自己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恐懼。只是他沒去想,也不敢去想。

    他逐漸發覺自己永遠都不可能過上這樣的生活,也永遠給不了她這樣的生活,這樣安靜平穩的生活。

    他一直渴望自己能給她一樣的生活,也堅信自己能做到。但那一刻,在他面對那雕飾精雅的門墻,望著游廊間恍惚不定的紅燈時,隱藏在他堅定自信背后的那股深刻無力的自卑一瞬間就爆發了開來,換作巨浪朝他迎頭蓋下。

    他沒想過這些事,但他真的很害怕。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害怕,但他真的想不到。

    所以他逃,像條瘋狗一般落荒而逃。

    直到現在那股恐懼才漸漸從他心里消失,他才又想到回去。

    他決心這次一定要回去。

    他上座,揚鞭,打馬。

    健馬長嘶,馬蹄縱躍。

    一騎黃塵滾滾飛散,人已遠去,消失在了天邊晚星下。

    只不過這次,他真的能回去嗎?

    流浪天涯的浪子們啊,這種矛盾痛苦的心,除了你們自己外,還有誰能懂?

    雨飛不斷,相思愈濃。

    層層疊疊永無止盡的輕紗,一層又一層。

    她凝睇著遠方輕紗,明澈的眼眸里有光芒閃爍。

    天涯渺渺,望斷秋波。人猶未歸,人在何處?

    人猶未歸何不歸?

    她輕輕拭去眼里的光芒,幽幽嘆了口氣。

    人倚高樓望,人望天涯人。

    人斷腸。

    相思之痛徹骨攫心,本就搜魂斷夢,她都明白。只是她不明白究竟還要等多久?

    忽然她的身后傳來一個聲音:

    “小姐,老爺又來吩咐一遍了,看樣子老爺似是真的有些生氣了。”

    司馬嫣嘆了口氣,輕輕地說:“我知道了。”

    唐唐沒有再說話,只是看著司馬嫣。

    她的嘴唇也咬得好緊。

    她看著司馬嫣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還是沒有把嘴邊話說出,一言不發地退了下去。

    華筵盛況,燈火燦然。

    紫竹山莊一片歡愉。

    持續了一整天的雨,此刻終于止息。庭院里畫篷美帳,人聲鼎沸。這場秋雨并沒沖刷掉這片歡愉,反而更喧騰了這熱騰騰的生氣。

    司馬翔躺在一張特別加大過的太師椅上,欣賞著這片為他呈現的盛景,接受蒞臨于此的每位人獻給他的祝福。

    紫竹山莊院落七重。這是最大最豪闊的一重。

    來參加此次宴席的也都是些身份尊貴的人,不是名門豪士就是英俠雅客。連長江中下游二十三個幫會的聯合總幫主黃天蛟,武林五大世家之首的夏侯家家主夏侯孔武,嶗山名宿赤霞道長,都親自前來恭賀,恭賀司馬翔的四十大壽。

    現在,司馬翔臉上正帶著和善近人,卻又有著世家家主獨有的自信笑容。

    他的自信對他來說都是理所當然的。

    他是現任司馬家家主。司馬家是名聲顯赫的武林世家,但它在當今江湖的影響力用“武林世家”這四個字絕不足以來囊括。

    司馬翔身高六尺八寸,身材英挺魁梧,身上每一塊肌肉都因長期不懈而艱苦的鍛煉依舊保持著年輕時的健壯與韌性。他身上的肌肉沒有松弛,兩鬢卻已微微斑白。不過這并不代表他已開始老了。

    認為他已經老了的人,不但可笑,而且愚蠢。

    他三個月前剛從雁蕩山回來,和魯東三杰一起蕩平了雁蕩三十八寨。上個月又和昆侖派劍術最高的昆侖名宿石崖子斗劍于大光明鏡頂。

    那一戰在當時昆侖,能上去觀戰的只有五人。因為在石崖子眼里,有資格觀看他劍法的只有五人。

    五人分別是少林南宗掌門空輪法師,武當派丁老先生,峨眉掌門易風揚,以及東海普陀山的黃花大師及梧桐大師。

    這五人都是當今江湖的泰斗人物。觀戰的只有這五人,當然也只有他們知道此戰勝負。

    他們都沒有對外公布當時斗劍的結果。然而經此一戰,石崖子就與司馬翔成為蘭襟之交。

    眼睛一向長在頭頂上,甚至飛在頭頂上的石崖子,竟會和比自己晚一輩的司馬翔結為蘭友,而且還是石崖子自己主動結交的。

    勝負已不重要。至少對司馬翔來說,勝負已不重要。

    此后他在江湖中的地位更高,甚至高過南宮家的家主南宮劍。

    他目光中的精銳與威嚴不曾減弱,他說話的分量在江湖中日益堪重。

    這都是他拼搏出來的,僅憑他自己,在這紛擾的江湖中。

    在江湖,不僅司馬家的名號如雷貫耳,司馬翔這個名字也能覆雨翻云。

    每個成功的男人,必然少不了身邊陪伴著的女人。

    他也有妻,曾有妻。

    他的妻子已離開了他,永遠地離開了他。

    他妻子為他留下的唯一,就是他的掌上明珠——他最最疼愛的女兒。

    曾經他可以愛著兩個人,現在女兒已是他唯一的至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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