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怎么？」頭頂傳來一聲喝問，語氣十分不愉，鄒華知道那是「蝙蝠」的首領(lǐng)，雖然在成為「蝙蝠」后，眾人沒有互相通報過姓名，甚至連自我介紹都沒有過，只悶頭做事，可經(jīng)過多年的相處，他們內(nèi)部還是形成了一套自有的命名方式。
譬如，武功最高，最得陳翹楚信任的，大家便在心中暗稱為「首領(lǐng)」；似鄒華這樣斷了一只手臂的，便被稱為「獨臂人」或是「斷手」；而其他的則要簡單的多，大都用兵刃或是武功命名，使雙截棍的就叫「雙截棍」，用伏虎拳的就順理成章的叫做「伏虎」了。
很多人也許會奇怪，這群「蝙蝠」在加入之前，無一不是窮兇極惡之輩，似鄒華這樣的禽獸，論心腸之毒，手段之狠，在這群人中也不過排在中上。為何這樣的一群人，會心甘情愿的認(rèn)某人當(dāng)「首領(lǐng)」？
其實這道理不難——因為他們是「蝙蝠」，蝙蝠是不能見到陽光的，而「首領(lǐng)」卻是其中最特殊的一位，因為陳翹楚時常要用到他，所以「首領(lǐng)」拋頭露面的幾率被大大增加，這基本等同于，死亡的幾率大大增加。
在鄒華成為「蝙蝠」后的這幾年里，他已親眼見證了六個「首領(lǐng)」的死亡，就說上一個首領(lǐng)，使一對雙手子母鉞，近身纏斗好生了得，眾人無一不服，卻就是因為某次任務(wù)耽擱了時辰，比原定時間遲回來了半炷香時間，恰好與陳翹楚招待的貴客打了個照面，便在三日后曝尸荒野，眾人這才知道，這使雙手子母鉞的首領(lǐng)，在成為「蝙蝠」之前，是那位貴客的結(jié)義兄弟，貴客某次與人結(jié)仇，便將身家性命托付給他，他卻在背后暗算，與貴客的仇家勾結(jié)，害了貴客性命，奪了對方家產(chǎn)并霸占其妻女。
本來此事在江湖中也不算罕見，雖然人人痛斥此人，卻始終抓不到他背叛的證據(jù)，只得不了了之，可奈何那貴客好生了得，竟在仇家手中逃了出去，在外躲了幾年，不知是碰上什么奇遇，再度歸來之時，已成了武功超群，人人敬仰的武林大豪，人們聽說貴客被「子母鉞」背叛的事，個個義憤填膺，誓要將「子母鉞」碎尸萬段，「子母鉞」無可奈何，只得倉皇逃竄，最終被人所救，送來這兒當(dāng)了一只「蝙蝠」，還成為了「首領(lǐng)」。
他的結(jié)義兄弟，正是如今在湘州鼎鼎有名的武林大豪趙三爺，武藝高強，任俠好義，加之門生無數(shù)，廣交朋友，雖然并未開設(shè)門派，可湘州武林同道，無不賣他面子，隱隱是本州武林的領(lǐng)軍之人。
那一天，他受陳翹楚之邀，來江岳幫總舵做客，陳翹楚心中自然有打算——江岳幫要借趙三爺?shù)奈淞置糈w三爺這樣的人物與江岳幫公開交好，那就相當(dāng)于向整個湘州武林發(fā)出一個信號，自此以后，江岳幫也是大家的同道中人，其他門派的人，想「替天行道」也好，「匡扶正義」也罷，總之不能再咬到江岳幫頭上。
說到此處，也許大多數(shù)人便不解——這趙三爺不是任俠好義，是個十分了不起的正道人士么？他難道不知道江岳幫在湘州的所作所為？竟自甘下流，與江岳幫交好，豈不是墮了自己的英名，反倒助長了武林的歪風(fēng)邪氣？
有人罵趙三爺不愛惜羽毛，紛紛與之?dāng)嘟唬P言此人倒行逆施，我不愿與之為伍。所有人都以為趙三爺會就此眾叛親離，成為徹頭徹尾的孤家寡人，可過了幾個月，卻發(fā)現(xiàn)趙三爺手下的門客不減反增，而且又包下了上千畝的田產(chǎn)，生活越發(fā)紅火，出手也更加闊綽了，「趙三爺」這三個字，成了湘州武林的金字招牌，人人都以能與之結(jié)交為榮。
大伙這才恍然大悟，人人都說趙三爺不愛惜羽毛，可當(dāng)趙三爺?shù)挠鹈u出了一個不菲的價錢的時候，他非但沒有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
鼠，反倒成為了敢為人先的榜樣。
趙三爺與陳翹楚的合作愉快的達成了，自此以后，好像打開了一個口子，湘州的大小官吏也好、門閥世家也罷、武林群雄、豪紳貴族……都紛紛接過了江岳幫拋來的橄欖枝，為此，他們早就替自己尋得了最合適的開脫——趙三爺那樣的英雄人物都做得，我何嘗做不得？
最后的結(jié)局皆大歡喜，江岳幫得到了湘州各界人物的認(rèn)可，而那些大大小小的人物，便捧著金銀置辦了新宅子，用那最華美的綾羅綢緞裁剪出合適的華裳，只為博得他們最思慕的美人一笑，所有人都將那個曝尸荒野的「子母鉞」遺忘了，是啊，一個做了壞事的人得以茍且偷生，還遲了這么多年才死，這已是對他的恩賜，無論放到哪里，「子母鉞」的死亡都不值得同情。
當(dāng)然了，那些家破人亡的、妻離子散的、上吊的、跳水的湘州百姓更被他們忘得干干凈凈了，不過這也怪不得他們，畢竟，他們新修的宅子里有著高高的閣樓高臺，站在上面，再撕心裂肺的哭號也像是春蟲竊語，平添幾分雅致，而從高處望去，那一片片餓殍和鮮血相疊，組成了一種奇異的配色，非但不令人感到恐懼，反倒讓懷中的美人們掩嘴輕笑:
「嘻嘻，這顏色美得緊，倒和你送我的那件貂裘有些相似呢……」
這里是湘州，大秦的南方，即便最冷的冬季，也用不到貂裘的。
可這有什么稀奇呢，若不花些銀錢在這些毫無用處的地方，又哪里能體現(xiàn)出他們的潑天富貴？若每一份銀子都花在該用的地方，那他們豈不是與他們眼中的「賤騾子」一個層次了？這實在不亞于殺了他們的頭。
任何一個世界，即便人們想象中的樂園——是西方極樂，天宮的凌霄寶殿……這些世界里，都會有三六九等，位次尊卑，這似乎是一件極度可悲之事。
可回過頭一想，自己生活的這個世界，非但同樣有這些東西，而且我還沒法長生不老，沒法投胎轉(zhuǎn)世，每念及此，則更是悲從中來，難以自己了……
世道維艱，不知何年何月，「人當(dāng)生而平等」這個觀念才能被每一個人發(fā)自內(nèi)心的接受？即便沒有平等，可至少在世為人，活著的權(quán)利也不應(yīng)當(dāng)被人剝奪踐踏吧？
那個沒有壓迫、沒有饑荒災(zāi)禍、沒有痛苦不堪的「桃花源」究竟該如何前往呢？
或者，這世上究竟有沒有那樣的世界？
這一切的答案，要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才會揭曉。……
說回此間，鄒華在感受到「修羅刀」的氣息后，心中劇震，不由自主的從房頂落下，拔出兵刃，全神戒備，頭頂?shù)氖最I(lǐng)發(fā)話了:
「獨臂，你怎么回事？」
鄒華抬頭，恰巧對上了「首領(lǐng)」那雙憤怒的眸子，他心中冷笑一聲——就憑你這不出數(shù)日便要橫死當(dāng)場的東西，也配對我大呼小叫，莫說一定會死在我前頭，就連你前面的那六任，你只怕都活不過他們……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