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韓地,宜陽。 宜陽的最大貴族世家,是暴家。 暴家這一代家主,是暴鳶,韓國第一名將。 暴鳶一生共參與六次大戰。 和楚打了三次,全勝。 和秦打了三次,全敗。 但這三次敗績其實也不能太賴暴鳶,因為他的對手是甘家二代目甘茂,第一殺神白起,白起伯樂魏冉。 本來個人實力就有差距,秦軍不論單兵素質還是整體素質還要遠超韓軍,這怎么打? 不是暴鳶太拉跨,而是秦國開了掛。 s暴鳶,能和sr魏冉,sr甘茂,尤其是ssr白起作戰能活下來,已經是不錯了。 但歷代韓王不這么想,他們心里沒有一點b數。 勝楚三次后,暴鳶在韓國聲望一時無兩,那時候張良大父,任韓國宰相的張開地都要避其鋒芒。 敗秦三次后,暴鳶立馬從小甜甜變成了牛夫人,退出了韓國決策核心圈。 連帶著有望取代張家,成為韓國第一世家的暴家,只能是不跌落下世家地位,退出新鄭回到老家宜陽。 “張良,小兒之見。”臥榻的暴鳶瘦的皮包骨頭一般,仰躺在床上。 對著床下的次子,孫兒道:“不必理會,張家人向來如此。與張開地共事時,張開地就高人一等。到了他孫子張良還是如此,就好像只有他張家是聰明人。” 似乎是話說的有些多了,暴鳶嗓子發癢,輕咳了數聲才緩解喉嚨異樣感。 “咳,阿父……” 其子暴秧拄著拐杖,慢騰騰地擔憂上前,看著九十八的老阿父,老臉上滿是憂慮。 暴鳶豎起小臂擺了擺,道:“無礙。” 側頭看了看身材句僂,臉上長著老年斑的次子暴秧,嘆了口氣。 “你還是多擔憂下自己罷,別和你兄長一般先我而去。” 和白起,魏冉,甘茂這些上個時代的強人作戰過的韓國第一名將暴鳶。 離開韓國決策圈后,一病不起。 就這么躺在床上活到現在,直到把長子都熬死了,他的病也沒好,但人也沒死。 暴秧嘴角向上提了一下,粗聲道:“我盡力。” 暴鳶點點頭,繼續吩咐道:“斷不可如張良小兒所言,給那群賤民放糧。韓國又不是我們的韓國,是他張家的韓國。穩定糧價是他張家應該考慮的事,和暴家無關。” 暴秧認可地點了一下頭。 “秧也如此想。現在只要每日管一餐食,有的是賤民愿為我暴家采礦,雇工現在比奴隸都要廉價。這等光景,一直持續下去才好。” “大父,我們萬一引來張家報復……”暴鳶五十三歲的孫兒擔憂道。 “呵。”暴鳶笑其孫天真,道:“若我暴家一家如此,確不可行。但韓地世家盡皆如此,張家還能把所有世家報復乎?” 兩句話讓其孫茅塞頓開,不再憂愁。 祖孫三代對視幾眼,同時發出笑聲。 但他們年事已高,發不出那等震顫蒼穹的響亮笑聲。 他們的笑聲沉悶,腐朽,就像是從棺材中透出來似的。 “別讓那些賤民吃飽,吃飽他們就懶,不賣力挖礦。” “嗯,明白,前些日秧還怕這些賤民不干了逃跑,這些日可以如此施行。” “哈哈,昨日還有賤民說只要一碗粥就能挖礦一日。阿父,大父,我看著糧食還可以再省一些。” “可以,賤民多得很,我們貯糧卻有限,今日起就減半罷。” “這,還要減半會累死人的,那樣我們鐵礦開采就會慢下一大截,一日少賣不少金呢。” “累死便再找新的便是,反正賤民那么多,死多少也會有新的賤民填上。” “……” 三個人光明正大地說著言語,自陰暗的房屋傳入青天白日。 這不是暴家一家之想法,而是整個韓地貴族世家的想法。 這個天下,是世家的天下,自武周滅商,定天下為十等人的那一刻起,就是如此了。 世家們沒有覺得這是韓地危機,反而覺得是韓地商機。 原本需要金錢才能雇傭的百姓,民眾,現在只需要施舍一口飯食便可以。 那口在民眾口中是救命,活命的飯食,大多都不及他們所豢養的黃犬吃的好。 韓地糧價崩亂,韓地世家沒有如張良所想放糧平價,而是推波助瀾。 讓這場盛大的“狂歡”攀升到頂點,以民眾之血肉,來換取他們的財富。 呂不韋十倍收鐵的策略還在繼續。 老人站在呂氏商鋪二樓看著樓下。 面無血色的民眾倉皇而行,不時跪倒在嬉皮笑臉,自妓院而出,油頭粉面的世家子弟面前。 愿為奴,愿為婢,只求一口吃食,只求能活下去。 稍有姿色的女人,女孩,為了一個饃饃,便能在大庭廣眾下,為那些世家子就地做各種荒唐,淫亂之舉。 往日那白皙,水嫩,引人或偷覷,或明看的肌膚卻不會引起民眾注意。 所有人只會盯著她們口中那黃不拉幾的饃,吞咽口水。 當當當~ 鐵匠鋪中敲擊,捶打的聲音仍在繼續,且富有節奏,從未停止。 “老爺選我,我只要半碗粥就行!” “選我!我家還有三畝田,都給老爺!” 這是爭搶著為世家采礦的民眾聲音。 “我家幺兒死了,你家……” “沒死,也快了,先換罷,撐不住了……” 這是兩個踉蹌回家抱孩子的民眾聲音。 “大大大,給錢給錢,哈哈哈!” “晦氣!八把大了!我就不信下次還是大!押小再開!” 這是韓國賭場中的喧鬧聲音。 嘈雜,紛亂的聲音,傳入了商人呂不韋耳中的同時,也傳入了呂不韋身后的那些各地商會精英耳中。 這些原本在天下各地的商界精英,看著他們面前的老人。 眼中原本的輕視,不可理解,蔑視,都消散了,盡數化作了——恐懼。 韓地亂象,是老人一手締造。 這等發生在和平年代的地獄人間,要比慘絕人寰的戰場,還要讓人恐懼。 他們終于知道了,在長安君府中有代號的人是什么樣的人。 商人呂不韋。 當年入趙見嬴異人的時候,將嬴異人當做貨物。 今年入韓與當年一樣,韓地世家,民眾,都是貨物。 這個天下,就沒有什么不能買賣的。 為天下商會精英所恐懼的呂不韋,看著樓下他一手所締造的亂象,眼中沒有絲毫笑意,嘴角也沒有半分翹起。 相反,這位身居高位的前秦國相邦,眼中滿是悲意,和淚水。 “都出去。”魯勾踐自樓梯拾階而上,輕聲吩咐道。 如果是七日前,這些心高氣傲的商會精英根本就不會聽從魯勾踐的命令。 但今日,見識過長安君府商人之威的他們,齊聲應了一聲唯,轉身下樓。 路過魯勾踐身邊時,他們瞥向這個看似尋常的老頭眼中,是與看呂不韋一般的恐懼。 他們不知道魯勾踐是何許人也,但他們知道魯勾踐有代號——掃地僧。 長安君府的代號,很可怕。 “這還未到一月,比你說的早了些。好一個奇貨可居,比劍遠甚。” 魯勾踐走到呂不韋身邊,和呂不韋一同注視著樓下的蕓蕓眾生,人生百態。 來韓地前,魯勾踐曾問過呂不韋,這一趟出門要多久才能回咸陽。 呂不韋的答復是短則一月,多則數月。 而現在,一月都沒到。 呂不韋五根手指輕輕搭在窗沿上,臉上是難以言說的悲痛。 兩行淚水自其眼角滑落,在這位前秦國相邦的臉上劃出淚痕。 淚水一直未停。 淚痕久久不干。 當初他被最珍視,最保護,視為知己,為親子看待的嬴成蟜“背叛”。 領著他一手打造的披甲門,沖散他的軍隊,沖散他的雜家夢,沖散他和秦莊襄王嬴子楚十年奮斗成果時,他沒哭。 他那時定定地看著他的“小秦王”好一會,便和藹地點點頭,入了長安君府。 “魯公。”呂不韋閉目,不忍再看下去,悲痛地道:“我做錯了乎?” 緩緩后退,一步,兩步,那個他自來韓地之后常坐的搖椅,就在他后方三步之外。 撲通~ 但他卻沒有力氣再走到那搖椅前了。 他渾身脾氣被抽干,手腳發軟,只退了兩步便膝蓋一軟,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的雙眼仍有淚在淌,還淌的更兇,流的更快了。 這一摔似乎是摔毀了攔住淚水的堤壩,讓那汪洋湖海的眼淚決堤,淚濕長衣。 “他們本來,能活著的。”呂不韋呢喃道,不敢睜眼。 他怕一睜眼,便看到那荒誕可笑又可怕,人獸并行難分辨的景物。 “勾踐不知君上要做什么。” 魯勾踐遙望咸陽方向,回首,看著坐在地上淚流不止,明明贏了卻好像輸了的呂不韋。 “也不知你要做什么。” 空曠的二樓房間,魯勾踐那緩慢的話語聲在盤旋環繞。 “勾踐只知道,君上想要這世道變好,想要讓如勾踐這般的賤民把‘賤’字去掉。君上讓我保護你,你所做的事如果是君上授意,那便無錯。” 魯勾踐這一番話帶給了呂不韋睜眼的力量。 前秦國相邦睜開雙眼,注視著明明眼中滿是不喜,但依舊給予其鼓勵的魯勾踐。 慘笑著道:“天下最賤者,不是民,而是商。” 無論哪國,哪地。 商人都被冠以卑鄙之名。 “我幼小時,隨阿父走南闖北,家中鋪子開遍天下。但無論我走至何地,世人看我之眼。輕視有之,蔑視有之,少有尊意。魯兄,你知道那個感覺乎?” 呂不韋癱軟在地,扶著地面言說。 “我問阿父,為何無論我做的多么好,他人總是不以正眼看我。阿父說我們是商人,商人就是為人看不起的,要我不要放在心上。可我做不到,我想要知道為什么。” “商人不事生產,囤積居奇,重利忘義,以他人的勞動成果賺取暴利。”魯勾踐說出心中對商人的印象,算是給呂不韋解答。 “呵。”呂不韋冷笑一聲,道:“不事生產,王公貴族便事生產了乎?囤積居奇,我行商十余年,天下最珍稀之物皆在各國王室,公卿手中,囤積居奇他們占最大份。 “重利忘義,魯兄活了這么多年,見過的重利忘義者都是商人乎?憑什么把這個詞加在商人頭上!以他人勞動成果賺取暴利,魯兄是說商人只懂倒買倒賣? “秦齊相距萬里之遙,我將齊物帶至秦地,這一路奔波便不是勞動乎?農民種地是賺的辛苦錢,我們冒著生命危險萬里行路便不辛苦了?” 魯勾踐不言。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