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圖窮匕見-《朕真的不務正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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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在變,目標也在變,手段也在變。
矛盾主導了萬物的循環發展。
嘉靖年間的嚴格海禁和隆慶年間的開海,符合事物發展的特征,譚綸在《條陳平倭善后未盡事宜疏》中,說的很明白,海禁越是禁止,則矛盾越深,聚嘯的人就越多,越是不讓私自貿易,則會掇奪生事兒。
“呀,萬尚書也讀矛盾說?”馮保大感驚奇的問道:“還以為你視其為異端,就是不肯讀呢,這么看來,萬尚書也讀?”
“我是個讀書人!”萬士和被這一頓陰陽怪氣,氣的臉色通紅,大聲爭辯道。
馮保滿是笑意的說道:“啊,對對對,現在有點像了?!?
馮保氣死人不償命,這陰陽怪氣,真的是刀刀入心,萬士和都讀書了,還被罵了一頓。
什么話,這是什么話!什么叫像!他萬士和可是堂堂的進士出身!那是千軍萬馬卷出來的大明讀書人!
這矛盾說這東西,一旦讀了,而且認真理解之后,就像是從糞坑里爬上岸洗干凈了,就很難再跳回糞坑了。
這已經是萬歷二年了,還在搞傳統的法三代儒學,屬實是有些腐朽了!不搞矛盾說,覺得是異端,哪怕是搞點知行合一致良知也行!
“朝廷去年就剩了十萬銀子,不過也比嘉靖四十年要強得多,那年虧空兩百余萬銀,最后是嚴閣老去問世廟主上從內帑拿錢,填的這個虧空?!蓖鯂忸H為感嘆的說起了往事。
嚴黨倒臺在嘉靖四十一年,嚴世藩索賄裕王府被嘉靖皇帝知曉。
而嘉靖四十年,朝廷在宣府大同跟韃靼人打仗,在東南平倭,天下無寧,朝中開銷極大,又收不上來稅,當年虧空了近兩百萬兩,嚴嵩嘉靖四十年入宮請皇帝從內帑支取了這筆錢。
嘉靖皇帝以為殺了嚴世藩,抄了嚴家,就能把宮里這個虧空給填補上,結果徐階抄了嚴嵩的家,一直到嘉靖四十四年,就給了嘉靖皇帝十萬兩銀子。
朱翊鈞聽聞萬士和這個說法,笑著說道:“大禹治水,堵不如疏,世人濱海而居,靠海吃海,朝廷設立都餉館都餉,賺錢嘛,不寒磣?!?
物質基礎決定了上層建筑,大明朝廷就一個字,窮。
沒錢沒糧,啥都辦不了,手里沒把米,叫雞,雞都不應。
市舶司這件事,算是通過了廷議,具體辦就要讓俞大猷、汪道昆、張誠去做了。
張居正的進攻暫時告一段落,以顧氏私藏甲胄事,嚴旨南衙還田;以顧章志賄政姑息,對整個顧氏抄家殺雞儆猴;借著徐璠的提議,議松江市舶司之事。
當張居正展開進攻時,南衙縉紳該如何應對?
從北衙到南衙,快馬加鞭要十五日的時間,因為有積雪,所以稍微晚了些,但是朝廷嚴旨,讓南衙地面各權豪之家上交甲胄和弓弩的政令,還是掀起了軒然大波。
而此時的徐家老宅內,駱秉良挎著刀等在門外。
徐璠,是被冤枉的,駱秉良清楚而且也搜集了大堆的人證、物證、書證,來證明徐璠當日并未出現在那個娼家之內。
徐璠殺人的那天,徐璠在徐家老宅里跟徐階吵架,之后立刻就睡下了,徐璠可以提供充足的不在場證明,徐璠心里有事,而且事涉自己家生死存亡的大事,他哪有心思去尋花問柳。
駱秉良把一應人證收押送京徐行提問,至于徐璠到底會不會被犯案,這不是駱秉良能夠決定的。
這是一件栽贓嫁禍的大案,但是朝廷已經有了處置,說是流放邊方軍鎮,但是去的薊州,這是回護之意。南衙必然會在還田事之中,掀起一場滔天巨浪來,徐璠繼續留在松江府,護不住徐家,更護不住徐階。
張居正將徐璠送到北面,放在薊鎮,也算是給徐家留下一脈香火,即便是徐家滿門傾覆,也不至于沒有后代,也算是盡了張居正弟子最后一份情誼了。
徐璠案后,張居正和徐階再見面,那就是真正的敵人了。
駱秉良挎刀而立,等待著徐璠跟老父親告別。
徐璠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早已淚流滿面,他不知道該做些什么,才能保住徐家。
“你到了北面,就聽張居正的話,我這個弟子,心狠手辣,可到底念著一份香火情,說是削伱官身,流放,也是保你一命。”徐階放下了茶盞,開口說道:“我知道你怨我,恨我,事已至此,你我父子,就不必多言了。”
徐璠站起身來,眉頭緊蹙的說道:“父親,咱們家是不是也藏了甲胄強弩?”
“有?!毙祀A嘆了口氣,點頭肯定的回答道,南衙地面的權豪之家,誰家里還沒點這東西,否則那些個失地佃戶、游墜傭奴、山林匪寇早就把權豪之家給搶了。
徐璠擦了擦臉上的淚,感嘆的說道:“朝廷下了嚴旨,要求各家交還甲弩,如何應對?”
“不交?顧氏馬上就被抄家,殺雞儆猴,不交甲弩,就是死罪;交?朝廷要權豪之家還田,再反抗抗旨不遵,那也是死,連抵抗一下都做不到。”
“左右等死矣。”
徐階面色凝重,看著徐璠說道:“這就是斗爭啊,你死我活?!?
矛盾的本質有著極強的斗爭性,顯然斗爭不是請客吃飯,是血淋淋的需要流血的,而朝廷勢大,權豪勢弱。
徐璠端起手,急切地說道:“父親,認了吧,還了甲弩,和朝廷要點船引,我已經聽到了旨意,朝廷要在松江建市舶司,松江府通衢九省,這可是個好地方,只要稍微經營一二,也比萬室之邑要強上數百倍了,不說萬世不移,至少五代繁衍昌盛?!?
徐階站起身來,走到了徐璠面前,打了打他衣服上的土,好好的打量了一番徐璠說道:“你呀,還是沒看明白,我肯認,有的是人,不讓我認啊,我知道你的意思,也不是我固執。”
“到了北邊之后,沒了父親做倚仗,萬事要忍讓,不要招惹麻煩,我和張居正的香火情誼已經斷了,以后的路,你自己走就是了。”
“若是我死了,你記住了,陛下、張居正、朝廷都不是你的殺父仇人,知道嗎?”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徐階無法清楚明白的表達他的意思,因為他還沒有讀到張居正的公私說,一旦讀到了,就會豁然開朗,他現在只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退路而已。
真正殺死徐階的是他自己,是南衙地面權豪,徐階無論做與不做,在這場清理南衙兼并田畝的風浪中,他必然處于風口浪尖之上。
“為什么呀,朝廷要在松江府設立一市舶司,我們南衙縉紳,不就可以以此出海而去,那白花花的銀子不賺,非要在土里刨吃的,這是為什么???”徐璠想不明白,為何這些個縉紳,就是不能換一個思路呢?
徐階笑著說道:“侵占田畝,可以萬世不移,可是世襲罔替,可是做買賣做不到,做買賣有賺有賠,沒有什么能比土地更能讓家族繁衍昌盛,不是嗎?”
徐璠面色五味陳雜的說道:“人又不能長生不老,哪有哪家那戶,可以萬世不移,世襲罔替呢?”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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