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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大糾結(jié)。”

    “元輔定策以徐公還田止朝中非議，朝廷有優(yōu)老榮養(yǎng)之德，祖宗有蠲免養(yǎng)士成法，徐公以太子太師致仕，升官階一等，以正一品優(yōu)老榮養(yǎng)，止良田萬畝，以示朝廷恩榮。”

    “旨至，即屬所司覆行。”

    “詔告天下，咸使聞知。”

    “欽此。”

    張誠念完了這封圣旨，徐階聽明白了圣旨里的意思，面如土灰。

    圣旨里先是一頓天花亂墜的夸贊，而后把給胡宗憲平反的事兒，拿來好好說到了一番，給胡宗憲平反，胡宗憲冤，那就要追究當(dāng)年制造冤案、冤死胡宗憲的人，徐階。

    葛守禮對吳兌說，吳兌在天牢里的待遇極好，好吃好喝好伺候，連個蛇蟲都沒有，就是不認(rèn)同徐階的做法，至少高拱沒有把徐階扔進(jìn)牢房里餓死，楊博也沒有把自己的政敵扔進(jìn)牢獄之中，張居正更是在刺王殺駕案中，沒有過分追擊高拱。

    葛守禮是瞧不上徐階的，胡宗憲冤死那會兒，小閣老嚴(yán)世藩人都被斬首示眾了，嚴(yán)嵩都離京了，胡宗憲都回家住了兩年多，也從來不想著再起，某種意義上，胡宗憲被冤死之前，已經(jīng)政治性死亡，是無害的角色。

    徐階這般追殺，葛守禮是不認(rèn)可的，朝中大部分的朝士也是不認(rèn)可的。

    圣旨的意思是，朝廷也很為難，這手心手背都是肉，自然大糾結(jié)。

    為了平息朝中的非議，就把徐階當(dāng)年犯了那么一點小小的、略微有些偏差的過錯，糾正回來，也算是平息了眾怒。

    錢財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儒生高義，本就恥于言利，些許浮財，就當(dāng)破財消災(zāi)了！

    話都是好聽話，但是歸根到底就是兩個字，還田。

    徐階的打算再次落空了，朝廷讓他還田，還給他的官階升了一品，給他留了一萬畝良田，讓他好好養(yǎng)家，他家里萬畝良田，說皇帝要搞井田法，要白沒所有人的田畝，勢要豪右們也要信才行。

    張居正這一套堪稱完美的組合拳，打的徐階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現(xiàn)在投降，還能落一萬畝的良田，徐家這一家老小絕對夠用了。

    徐階要是不肯還田，那事情就絕對不會這么簡單，張居正同意俞大猷來到松江府，就是已經(jīng)動了殺心，不還田就大開殺戒，因為后面還有七萬頃侵占常田需要處置，徐階不還田，整個南衙都不還田！

    和徐階有仇怨，把徐階罵成了秦檜的汪道昆，就在眼前了。

    徐階心里生出了最后一絲希望，希望汪道昆還記得當(dāng)年的仇，當(dāng)年的怨，在執(zhí)法的時候，能夠把他那一萬畝的田一并給收走去！

    這樣一來，一個執(zhí)法過甚的罪名扣在汪道昆的頭上，鼓噪風(fēng)力輿論，也未嘗不可能。

    加倍執(zhí)行，也不見得非要徐階自己來，這執(zhí)行政令的汪道昆也可以加倍執(zhí)行！

    汪道昆看到徐家一家老小都站了起來，滿臉堆笑的迎了上去，恭恭敬敬的作揖，笑著說道：“徐公，好久不見，還記得徐公當(dāng)國的意氣風(fēng)發(fā)，今日再見，徐公寶刀未老，風(fēng)采不減當(dāng)年！”

    “徐公，你看咱們軍士們長途跋涉，是不是暫時安排下榻之處？”

    徐階絕望的說道：“好說好說。”

    汪道昆打定了主意，二十四萬畝侵占田畝，一畝不多，一畝不少，只要二十三萬畝，壓根就不打算倍之。

    汪道昆和徐階有仇，他真的迫切的希望看到徐階倒霉。

    汪道昆已經(jīng)為胡宗憲奔波數(shù)年，眼下胡宗憲能平反，能論功論過，汪道昆當(dāng)夜就是酩酊大醉，喝醉了哭的稀里嘩啦，抱著柱子當(dāng)胡宗憲，訴說著這些年，心里的委屈。

    胡宗憲是汪道昆抵背殺敵的袍澤、同鄉(xiāng)，為了平倭大家奔波了十二年的時間，同心協(xié)力，倭平了，胡宗憲卻被冤死牢獄之中，汪道昆心里恨，恨不得吃了徐階，挖了徐階的心，喝了徐階的血！

    但現(xiàn)實是，能讓胡宗憲平反，已經(jīng)非常難了，汪道昆清楚的知道，這次還田，要查辦的人是前內(nèi)閣首輔。

    汪道昆要是過分追擊，真的有可能因為吹求太急，導(dǎo)致政令不能推行。

    徐階這種官場的老油條，用了二十年隱忍，徹底整垮了嚴(yán)黨的陰狠小人，汪道昆非常清楚，自己壓根就不是徐階的對手。

    這種人，還是得元輔去收拾。

    元輔先生已經(jīng)作了周全的布置，汪道昆不打算胡鬧，導(dǎo)致這次還田失敗。

    汪道昆已經(jīng)知道這次來松江府到底是要做什么了！松江府市舶司是國之長策，他不會因為一己之私，就破壞朝中國策。

    所以，汪道昆一出面，就是滿臉笑容，就在惺惺作態(tài)，拿出了一副他也不想，可是陛下有圣旨，朝廷有公議論，他汪道昆也沒辦法只能執(zhí)行的態(tài)度來。

    心里恨得要死，表面上笑哈哈，這是一個事務(wù)官的基本素養(yǎng)。

    徐階的傭奴開始收拾東西，這金澤園別墅也是侵占清退的田畝之中，徐階已經(jīng)不能住在這里了。

    俞大猷、汪道昆、張誠，全都是客客氣氣的，辦最狠的事兒，盯著傭奴將金澤園這個大別墅內(nèi)所有徐階的物品，全部帶走一件不剩。

    徐階站在太師樓前，哀愁無比，他的那些手段，張居正都門清兒！張居正是他徐階手把手帶出來的徒弟！

    張居正要對付徐階，徐階那是一點還手的余地都沒有。

    眼下是張居正當(dāng)國，權(quán)力在張居正手中掌握，對付他徐階還這么謹(jǐn)慎，讓徐階怎么應(yīng)對！

    徐璠看著汪道昆的樣子，沉默了許久說道：“父親，您剛才說，誰能降服這倍之的手段，您看，有圣旨…”

    “你到底站哪頭！站哪頭？！誠心氣我是不是！是不是！”徐階勃然大怒，抄起拐杖，就要打徐璠，徐璠轉(zhuǎn)身躲開，父子二人你追我趕了一陣，終于消停了下來。

    “父親，你打我也沒用啊，那汪道昆是父親仇敵，彼時父親當(dāng)國，他上奏疏，言辭之激烈，恨不得吃了咱們父子，他今天這個樣子，肯定是元輔讓他來時，就提點過的，其中利害，都說明白了，咱們都斗不過高拱，更別說張居正。”

    “父親，咱投了吧。”徐璠扶著桌子，看著徐階勸降。

    徐璠看到了徐階面色松動，繼續(xù)說道：“上一道謝恩的書信，朝中知道了咱們有恭順之心，說不定還會給我們點好處，畢竟那應(yīng)天巡撫宋陽山，還要查清占的事兒，還用得到我們，安撫南衙縉紳呀。”

    “他要我的命，我還要把脖子伸過去嗎？！”徐階仍舊十分倔強的說道：“這不是田，是我的命啊！”

    徐璠沉默了片刻說道：“可是父親，張居正不是還給我們留了萬畝良田嗎？”

    張居正真的仁至義盡了，朝中大勢所趨，在給胡宗憲正名賜謚號的風(fēng)力下，張居正能保住徐階僅剩不多的名聲和萬畝良田，這已經(jīng)是極為仁慈了，張居正那個眥睚必報的性子，若是不肯聽話，那張居正再出手，還會如此的溫和嗎？

    徐階清楚的知道不會。

    面對倍之，唯有以事實說話，實事求是，配合嚴(yán)刑峻法，才能應(yīng)對一二。

    “我這弟子，比我強。”徐階嘆了口氣，在朝中的時候，徐階玩不過高拱，更別說張居正了。

    徐階追殺嚴(yán)嵩父子的余孽，搞出了胡宗憲的冤案里，傷到了善類，立刻就陷入了被動之中，被高拱抓到了機會，一陣窮追猛打，最終徐階不得不連上九道奏疏致仕歸籍。

    而現(xiàn)在張居正也在清理高拱余孽、新鄭一黨，比如那晉黨一眾，張居正出手還不夠兇狠？但是自始至終，張居正都沒有搞出胡宗憲冤案那般人心離散之事，讓自己陷入絕對的被動當(dāng)中。

    成國公朱希忠一直在等人和，他等到了夏言、嚴(yán)嵩、徐階、高拱，終于等來了有陛下支持的張居正，卻撒手人寰，這是成國公在最后時候，要提舉戚繼光的原因。

    成國公知道自己等到了人和。

    徐璠又看了一遍圣旨，越看越不對勁，趕忙湊了過去說道：“父親，這圣旨上有陛下的親筆手書，您看這里，旨至，即屬所司覆行，這一句顯然是個十歲的孩子寫的…”

    孩子的筆跡，因為書寫經(jīng)驗的問題，其實一眼就能看出來，圣旨的大部分內(nèi)容一看就是張居正草擬的，唯獨最后一句，旨意到了，有司就立刻執(zhí)行，筆跡完全不同。

    司禮監(jiān)可以酌情對內(nèi)閣擬定的圣旨更易，而后打回內(nèi)閣重新草擬，但是能在成文的圣旨上，下筆的只有皇帝本人了。

    “嗯？唉。”徐階看了看，終究是嘆了口氣，揮了揮手說道：“罷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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