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權力本身當然無錯,但當一種不受約束的、獨斷強橫的權力存在并且不容反抗地籠罩在所有人頭上時,掌控著它的那一部分人,在揮手之間,就能其他人帶來滅頂之災。 而為了自保保或者帶著一些普濟眾生的大義,有的人往往會想到推翻這種權力。 可是推翻之后呢? 古往今來,天下分分合合,群雄爭霸的戲碼幾乎每隔幾百年便要上演一次。“英雄”推翻了舊政權、建立新政權,只要把握住那種至高無上的權力,將帝王的稱呼戴在自己頭上,原本的救世主,就成為了新的壓迫者。 屠龍者,終成惡龍。 權力的正義與否取決于執(zhí)掌權力的人,但家天下制度下,至高無上的權力以血脈為根本代代流傳,誰能保證,英雄的后人、每一位在皇位之爭奪得勝利然后順利繼位的皇帝都心懷愛民、愛天下之心,而非只愛那巍峨權位與萬里江山? 所以應該被推翻的,不僅僅是獨斷的權力,是制度。 推翻皇權至上的制度,讓權力受到約束;建立完整的監(jiān)督體系,讓權力變得“無害”。權力本身并不可怕,如何讓權力最大限度無害化,才是需要瑞初他們?nèi)ニ伎嫉膯栴}。 認知尚且不完全時目睹的一切、聽聞的一切,和從小生長的環(huán)境讓瑞初心中下意識地抵制權力——因為她見證了太多絕對權力之下,人無力反抗的“現(xiàn)實”。 但逐漸長大的過程中,她的心理又會逐漸陷入矛盾當中,因為一路走來,她落下的每一顆棋,似乎也都是在利用權力,利用至高無上的皇權,利用她生來擁有的權力,利用周遭一切能夠利用的權力。 她陷入矛盾之中,掙扎在前后認知沖突的無力中。 敏若站在岸上,注視著瑞初這一全過程,從始至終,要求自己置身局外。 這一條路,必須瑞初自己走出來。瑞初的性子像她,看似隨和寬容,其實偏執(zhí)、執(zhí)拗,只有自己悟出來的道理,才會咬著牙,無論面對怎樣的艱難都不會舍棄。 那就讓瑞初自己悟吧。 她相信她的女兒最終會走向她一直注視著的那條路,去走向權力、握住權力,然后親手給權力套上枷鎖,然后帶著套上枷鎖的權利繼續(xù)往前走,直至走到生命的盡頭、理想的終點。 一場毫不講道理、充滿時代特色又牽連甚廣的文字獄,促使瑞初深刻地檢討思考,并終于得出了最后的結果。 她不能繼續(xù)抵制權力,她必須走下去,成為握住權力的人,然后親自給權力加上約束。 她今日救不了戴名世,只能眼睜睜看著《南山集》因那在她看來頗可笑的罪名被列為禁書。 那明日,她又能以何力量來救她想救的百姓呢?以空談的口號嗎? 御史參奏的理由是《南山集》涉及反清言辭,而舉出的實例是《南山集》中引述有南明抗清事跡,并引用了南明年號,奏其“倒置是非,語多狂悖”1。 這在時下實在是個能要九族腦袋的大罪名,當年孔家子弟在京做了一本《桃花扇》——亦是寫到南明舊事,戲文中有些言辭,在那位趙御史看來,大抵也是狂悖倒置吧? 康熙并未嚴懲這位孔家后人,《桃花扇》問世后,孔尚任收拾包袱被 打發(fā)回了老。康熙本人對《桃花扇》倒是持欣賞態(tài)度,宮中也常演。 文壇中對康熙這種包容開放的思想態(tài)度頗為推崇。 但戴名世,顯然沒有孔尚任那么好的運氣,有一個圣人祖宗了。 其實戴名世真有一顆“反清悖逆”之心嗎? 敏若和瑞初都知道,未必。 他二十八以秀才身入縣學,入的是大清的縣學,后以貢生身份被拔入京,為正藍旗教習,數(shù)年后又入國子監(jiān),做的是滿清的官。 若他真對滿清統(tǒng)治心懷憤恨,一心想要“反清復明”,又何必入這個朝?又何必在四十八年以五十余歲高齡再考科舉摘榜眼入翰林? 早年緬懷前明,錄南明史事,是文人情懷;晚年考科舉入朝為官,是真心實意想為朝廷做事,為大清官員。 他若懷著反清復明的愿景,又何必走到如今? 康熙心中恐怕也知道那只是文人錄事筆法,知道戴名世如今對大清并無悖逆之心,但那又如何? 重要嗎? 作為大清的帝王,康熙要做的,是掐斷所有人對前朝的懷念與惋惜,將南明的惡名徹底坐實,亦決不能容許有人筆下將清錄為攻南明的反派——雖然戴名世本人并沒有對歷史進行什么深加工。 但還是那句話,那又如何呢? 哪怕瑞初在江南做得再多,哪怕如今文壇形勢再好,都不足動搖康熙對思想鉗制的態(tài)度。 康熙率先表明嚴查態(tài)度,此案徹查起來牽涉極廣,他清楚必定引起儒林震動,但論諳熟人心,天下也沒有幾個人能勝過他。 江南形勢在他與瑞初預料之中的不安穩(wěn)又安穩(wěn),不安穩(wěn)在總有人心中熱血未涼,安穩(wěn)在也有許多的人早早折服于世事,甚至輕蔑熱血與所謂情懷。 瑞初心態(tài)的轉變,發(fā)生在發(fā)現(xiàn)自己哪怕做再多,都無法動搖康熙的態(tài)度時。 其實她想要動搖的倒未必是康熙的態(tài)度,她在試探,試探康熙手中權力的根本。 這份權力本身,或者權力二字本身,究竟是什么? 是這個制度。她從小就知道,這份讓她反感抗拒的權力和她厭惡并想要推翻的制度是被綁在一起的,買一送一,想要弄倒一個,就得連著另一個一起搞。 她并不反感或者畏懼于此。 這一次的事情讓她發(fā)生的思想上的轉變,是讓她明白,她需要學會走近、貼近權力,然后徹底改變這份不應存在的、重逾泰山的權力。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