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溫僖貴妃她不想奮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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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若發出的無心宣言確實是真情實意的宣泄, 她一向認為沒心沒肺是嬪妃準則,真把一顆紅心掏出來愛皇帝,最終只會自艾自憐悲傷抑郁。
智者不入愛河, 她只想在寒冷的冬天住在寬敞豪華的宮殿里吃鐵鍋燉大鵝1。
多么樸實的愿望啊。
但好像大多數的嬪妃,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的,都沒有參悟這個宮廷生活哲學至理。
也有人參透了,但情愿沉淪。
譬如眼前人。
看著皇后垂頭針線,敏若勸道:“大過年的, 姐姐你就別忙活了,這玩意怪廢心神的,有這功夫不妨瞇一會,等會好吃年飯的餃子?!?
皇后笑著搖了搖頭:“有什么的的,兩針的功夫就做完了,不廢什么心神,正月里不能動針線,早些做完了, 免得……”話到嘴邊, 她猛地頓住, 轉瞬方若無其事地笑問道:“今兒給你的香袋不喜歡嗎?”
旁人用心給她做出來的東西,怎會不喜歡。
她只是不想看皇后這樣勞神。
敏若如是想, 也如是說,皇后聞言一笑, 輕輕搖了搖頭:“不費什么神,也不能光給你做,給旁人做就不許??!”
說著她抬起一指輕輕點了點敏若的額頭, 敏若看了眼荷包上繡得頗為精細的海水江崖紋, 撇了撇嘴沒說話。
誰也沒想到康熙會來, 除夕夜本該闔宮聚在坤寧宮守歲的,偏生這位趕著吃餃子之后的空蕩來了。
殿內擺了小小一炕桌,宮人都下去吃飯,敏若與皇后在里間炕上坐著,一大碗餃子、七八樣小菜并合歡湯、平安果,一壺屠蘇酒。
皇后不宜飲酒,只敏若斟了一杯,二人正說著話,康熙忽然來到,敏若行禮后忙要退下,康熙擺擺手,他裹挾著一身風雪而來,身上帶著寒意,還沒敢往暖閣里烤,就在明間里烤火,見敏若要退,擺手止?。骸安槐亓耍σ梗硕嘈狒[?!?
“坤寧宮不該更熱鬧?”皇后親自起身要為他解大氅,康熙道:“你莫出來了,炕上坐著吧?!?
趙昌與梁九功他們剛進來的時候就被他打發去與永壽宮的宮人一道吃年飯了,他是悄悄進來的,沒有往日那樣大的陣仗,還親手提著一盒果菜,倒真像悄悄會張生的鶯鶯了……額,敏若被自己的聯想噎了一下,不由轉頭看了眼身邊的“張生”。
“張生”正眉目含笑地看著來人,神情溫和,真是半點不渣。
敏若壓住自己漫無天際的聯想,恭順地低下頭,康熙進暖閣來落了座,笑著道:“老祖宗身子倦,太后陪著老祖宗回去歇息了,坤寧宮怪沒趣的,我想著來瞧瞧你……怎么大年三十的還做針線?”
他一開始是沒看清皇后在做什么,湊近了才瞧見荷包的樣式花樣,忽然就頓住了,好一會才低聲道:“光怪暗的,傷眼睛,別繡了。”
“最后兩針,已做完了?!被屎髮⒑砂S意在康熙腰間比了比,笑著說好看,敏若說不清她這會有幾分真情幾分演技,但看著皇后含笑的溫和眼眸,只覺里頭盛著的滿滿柔情并非作假。
敏若看著康熙將微微顫抖的手向背后移了幾寸,手掌張合幾次,最終也只用力握了皇后的手一下?;蛟S是橫亙在二人中的是生死與命運,即便他貴為九五之尊也無法動搖,于是他除了握住皇后的手,再無其他言語。
新年的屠蘇酒不辣,酒味不濃,但皇后許久沒沾過酒了,屬實怪想的,敏若見她在桌上頻頻覷看,便將自己的酒杯推遠,皇后抬眼嗔她:“小管家婆。”
神情頗為靈動。
康熙朗笑著,將合歡湯推向了皇后,“屠蘇酒宮里常有,等好了咱們再喝。”
“好了”其實也不過是個托詞,他們心里都清楚,皇后的病早已到了藥石無醫的地步。
所以這一場除夕歡樂的宴飲,也帶著多少的苦澀與無奈。
皇后問起太子,康熙說:“保成捱不住,朕叫人帶他到慈寧宮,隨著老祖宗睡了?!?
皇后點點頭,沒多問,舉著合歡湯要與二人碰杯??滴踉诘牡胤矫羧艨偸钱惓3聊?,碰了杯,皇后忽然喊她:“彈一曲琴吧,記得少時你最厭煩琴棋,長大了倒是都揀起來了。今兒除夕,彈一曲熱鬧些的曲子,不然就咱們三人,也怪冷清地道。”
古琴曲大多含蓄渾厚,或是寄激昂之情,或是愁思之樂,熱鬧歡快的屬實不多,敏若按著琴弦沉思許久,抬手輕撫了一曲輕快的民間小調。
如今滿族女子還沒內卷得很嚴重,宮內懂琴的其實不多,一曲畢,康熙不由道:“卻沒聽過用琴撫出的這樣明快的調子……前兒說起叫烏朵她們學琴,老祖宗說聽著怪凄涼的沒意思,若早聽到這曲,老祖宗怕是就同意了。該請三妹做先生,教烏朵她們呢。”
“她那半桶水的琴,豈不是誤人子弟了?”皇后笑吟吟地,殿內氣氛頗為和美,三人之間相互是夫妻、姊妹、姊夫與妻妹的關系,這大概是第一、也是最后一個這樣的新年了。
康熙不贊同皇后的“半桶水”調論,對敏若的琴大加贊揚,隨后幾人坐著漫談閑話,若論識見與讀過的閑書,活了三輩子的敏若應該比二人加起來都多,即便謹言,到了熟悉的領域也總比平日輕松。
皇后氣力不足,到后來便少言語,只是目光中帶著欣慰與驕傲地看著敏若,握著她的手,眼里含著笑。
過年那一天大概是這段日子里最后一天輕松的時光了,轉過年來,皇后的身子每日愈下,清醒的時光愈短、昏睡的時間愈長,敏若日日守在她榻前不敢離開半步,兩三個月的相處,總歸是皇后焐熱了她的心,處出幾分真情實意的“姊妹情”來。
敏若有原身上輩子的記憶,記得皇后大約是二月里去的,卻實在想不起是二月多少了,只能小心再小心。
她見過許多的生離死別,卻從沒習慣過,看著皇后病容憔悴閉目昏睡的模樣,她心中總有些悲意。
六宮嬪妃、康熙甚至是皇太后這段日子都常來,太皇太后一日三次地打發蘇麻喇過來瞧皇后,算是大家眼睜睜地看著皇后的情狀一日差過一日。
舒舒覺羅氏終于按捺不住,太皇太后懿旨容情允她入宮陪伴在永壽宮,她匆匆入宮后便日日守在皇后榻前,偶爾皇后醒著,母女兩個說幾句話,敏若這時大多沉默無言,皇后卻總握著她的手,不許她離去。
到了二月里,天氣愈發暖和,皇后的病沒有很大的變化,大家心里悄悄地祈禱希望那個殘忍的日子來得再晚些,敏若的心卻一日比一日沉。
這日舒舒覺羅氏出了宮,皇后忽然精神了不少,拉著敏若說話,她這段日子偶爾糊涂的時候愛拉著敏若說胡話,難得見她清醒,大家心里都高興,皇后一吩咐,迎春等人便連忙退下,給皇后與敏若留出空間。
皇后看著敏若,仔細打量著她的眉眼發梢,又抬起手用指尖細細地摩挲著她的臉龐,許久方依依不舍地道:“敏敏,姐姐要走了,你在宮里,要照顧好自己,知道嗎?”
敏若以為自己會很堅強,真到此時才發現原來眼睛熱起來是如此的容易,她抿著唇用力點了點頭,皇后就笑,又指著床榻里頭的柜子:“鑰匙在屜子里,把柜子打開。”
敏若脫了鞋上床,依皇后的話打開柜子,卻見里頭空空蕩蕩,只一只長匣而已。
她轉頭看向皇后,皇后笑著示意她取出來,匣子里頭是卷著的圣旨,皇后在敏若打開看的空檔倚著床頭半闔眼養神,一面緩聲道:“我死后會有幾年國喪,皇上的意思是,先封你的位份,叫你留家中待年,國喪后再依禮迎入宮中……民間總說皇帝怎樣怎樣,其實咱們皇上是個很有人情味兒的人,你于公于他有功,于私有我們這些年的情分,日后他會寬和待你、護著你的,你不要怕他。皇上少年失恃失怙,步步走來甚是不易,日后姐姐不在了,你用心與他相處,好生照顧他,好嗎?”
這口風不對,敏若下意識想要轉頭,卻被皇后輕輕拉住了手,皇后睜開眼笑著看她,繼續道:“額娘與法喀往后都會過得很好,我又把你拉入宮中,鈕祜祿家至少還有幾十年的榮華,我也算對得起阿瑪。唯有你和皇上……是我所放心不下的……”
皇后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閉眼喘息許久,敏若心神歸位,便也聽得寢間外的聲音了,見皇后到這個地步還在為她鋪路,心里說不上是酸澀還是對原身惋惜,緊緊握住了皇后的手,輕聲道:“我會的,我會照顧好自己,也會侍奉好皇上的。”
“是拿你的心!去貼他……”皇后道:“帝王之位、九五之尊,也是這世間最孤寂之身,敏敏,別怪姐姐自私,姐姐只求你,多陪陪他,拿你的心去,與他靠得近些?!?
敏若看著她悵然悲傷的面容,竟也分辨不出其中幾分真幾分假,只是心里想——這會外頭那位不感動得淚流滿面,都對不起皇后說這段話耗費的力氣和流出的眼淚。
然而她面上只能點頭,用力的點頭。
皇后于是便笑,拉著她的手貼在心口上,“你也要好好的,我去見先皇后了,往后你不要與太子太過親近,那樣對他不好,多照顧端嬪,她是個可憐人……”
皇后絮絮地囑咐了許多,敏若知道端嬪董佳氏是先仁孝皇后的陪嫁婢女,皇后這樣囑咐她,也是在為了她、戳康熙的心。
她低著頭,將額頭貼在皇后的手上,聲音悶悶的,略有些啞意:“姐姐您囑咐了我這么多,可有一件是真能就此放心下來的?不如您再堅強些,放心不下的人,還不得您親自照護嗎?”
皇后用指尖拭擦去她的眼淚,搖頭輕笑,“傻丫頭,人哪里拗得過天命啊?!?
皇后眼中有隱約的淚光,此時她緊緊握住敏若的手,舍不得撒開一點,但她心中清楚,這只手,她握不住多久了。
那她唯有為她的妹妹鋪好往后所有的路,為她的妹妹綁住帝心,讓這只手的主人往后余生平平安安,健康喜樂。
她將她的妹妹拖入這個巨大的牢籠,就有保她平安歡喜的責任。
康熙應是在外頭站了許久,皇后的精神不濟,囑咐好大多數的事情之后便昏昏沉沉地暈去了,敏若起身來出去見到康熙僵立在外殿,立時“大驚”,忙忙行禮。
康熙擺了擺手,張口聲音微有些啞,嗓子里堵得厲害,“你下去歇著吧,朕進去陪陪你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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