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層林盡染的官道上,零落的隊伍踩著零落的葉,走出一種和西風相得益彰的凄涼感覺。
五千人的隊伍,只剩下了三千人左右,不少人還都帶著或重或輕的傷勢。
而這還是蕭鳳山將自己積攢半生的戰(zhàn)陣經(jīng)驗全力展露出來,并且親冒矢石,抵擋住了那個真如天生飛將般勇猛的年輕人,才堪堪避免了一場一邊倒的屠殺。
代價則是,他肋下一條深可見骨的傷痕。
他或許不是輸給了夏云飛,而是輸給了年紀。
但輸了就是輸了。
刀兵之下,一視同仁。
戰(zhàn)場之上,只看結(jié)果。
他的嘴唇因為失血變得微微有些蒼白,手卻始終牢牢地抓住韁繩,目光沉穩(wěn)地直視著前方,仿佛方才的驚人消息,和一場短兵相接的慘敗并沒有在他心頭留下什么漣漪。
但誰都知道,這只是強裝的表象。
“將軍,要不先原地休息一下吧?”
蕭鳳山緩緩搖頭,“你去安撫一下大家,今夜我們回大營,到營中休整!并且告訴大家,接下來之事我已有安排,無需憂慮。”
副將點頭,知道此刻軍心為重,撥轉(zhuǎn)馬頭離開。
蕭鳳山伸手按了按肋下的傷口,輕夾馬腹,馬兒渾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依舊邁著輕盈的步子馱著沉重的人,噠噠地往前走著。
回到本陣軍營,已是炊煙陣陣,夜色朦朧,蕭鳳山疾馳直入中軍大帳,而后立刻升帳。
當將官們一一抵達,從他們那不自然的神色中,蕭鳳山就知道,他們已經(jīng)得知了消息。
“中京的消息你們已經(jīng)得知了吧。”
蕭鳳山坐在案幾之后,用一句廢話拉開了聊天的頭。
眾將默默點頭。
蕭鳳山的目光掃過眾人的臉,“在得知了消息,你們還愿意奉命而來,我很欣慰。”
他以手撐桌,沉聲道:“你們也放心,當初比這更嚴峻的局勢,我都成功翻了盤,如今手上這么多籌碼,沒有認輸和打不過的道理。我們只要振作齊心,中京的變故,只會是我們大業(yè)之路下的小小阻礙。而你們,也會是將來收到獎賞最多,最榮耀的人!”
按照蕭鳳山的預想,當這一番話說完,這些人就應該單膝跪地,喊著愿為大人效死了,但眼下,眾人卻不言不語,只是默默地看著他。
顯然,有什么地方出問題了。
“怎么?對本相沒有信心?”
他試探地問道。
一個副將嘆了口氣,開口道:“大人,您先前在領兵作戰(zhàn),或許還有些事情不太清楚,請容末將詳稟。”
接著他便將得知的確切消息一一說了。
聽到副將說起東方明、東方泰悉數(shù)被俘,黑冰臺覆滅,玄狐不知所蹤這些看似極其棘手的局面時,蕭鳳山并沒有太為之動容,雖然極其頭疼,但有些事情并非無解。
當初被崇寧帝十年打壓,他已經(jīng)習慣了事在人為的堅韌,先前的成功也帶給了他強大的信心。
但是,當他聽到夏景昀代筆,替新帝檄文天下要追殺他和英國公時,他卻微微色變,“可知檄文內(nèi)容?”
同樣身為文人,他太知道文人的筆有多能殺人了。
更何況夏景昀這種本身就有才名在外的人。
但是,當他從副將手中拿到檄文打開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他還是太低估夏景昀了。
【賊明乘藉冢嫡,夙蒙寵樹,正位東朝,禮絕君上賊呂如松、蕭鳳山交相倚附,共逞奸回。】
【何悟狂慝不悛,同惡相濟,終行弒逆.四海崩心,人神泣血,生民以來,未聞斯禍。】
【先圣靈澤,結(jié)在民心,逆順大數(shù),冥發(fā)天理,無父之國,天下無之。】
【今賊明既得,然有賊呂如松、蕭鳳山逍遙于外,當傳檄天下,聚天下有志之士共擊之!志梟元兇,少雪仇恥!】
【況逆丑無親,人鬼所背.必如傾海注螢,頹山壓卵,功成可期!】
一個個墨字如刀,一下下地扎在了他的心頭。
他在這一刻終于明白,自己那一直以來隱隱的憂慮和懷疑來自于何處了。
就是來自于當日東方明向崇寧帝刺出的那一劍。
那一劍,不僅穿透了崇寧帝的心,也穿透了他那顆自詡忠君愛國,堂堂正正的心。
轟然倒下的,不止是崇寧帝的身軀,還有他一直以來,自我認知里那個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國家,為了蒼生百姓的自欺欺人的信念。
得位不正,是始終橫亙在他心頭拔不掉的刺,讓他寢食難安;
弒君殺父,是密布在他心間揮不散的陰影,他一切的恐懼和不安都來自于此。
于是,他懷疑,他憂慮,他忐忑,他患得患失。
他擔心眼下的一切只如夢幻泡影,他擔心此刻的榮耀都是烈火烹油,因為正義終究會戰(zhàn)勝邪惡。
而他成了邪惡。
他不再如先前一般,是一顆看似普通但卻堅固無瑕的磐石,而成了一只用華美的羽毛虛張聲勢的孔雀,卻又在這樣的虛張聲勢中,露出了自己丑陋的膽怯。
如今,原本掩蓋在滔天權(quán)勢之下的這一切被這一篇檄文用冰冷的文字無情戳破。
這些文字像一柄犀利的劍,又像是一束堂皇的光,讓他終于在這個四象州的軍營中,照見了自己內(nèi)心一切的不堪。
他看著最后一段話,
【.今大勢既成,威聲已接,便宜因變立功,洗雪滓累;若事有不獲,能背逆歸順,亦其次也;如有守迷遂往,黨一兇類,刑茲無赦,戮及五宗。賞罰之科,信如日月。原火一燎,異物同灰,幸求多福,無貽后悔。】
他幾乎可以想象,當這篇檄文傳遍天下,有多少游移不定,甚至于原本偏向他們的人會因此而倒向膠東郡王。
剛受了不輕傷勢的他本就有些虛弱,此刻只感覺氣血翻涌,忍不住腦中一陣眩暈,差點就栽倒在地。
幸虧一旁的親兵連忙將他扶住。
蕭鳳山抿了抿蒼白無血的嘴唇,擺了擺手,強撐著開口道:“坐鎮(zhèn)襄陽的是本相的絕對心腹,有他在云夢州的兵馬一時之間出不來,東面龍首州的兵馬被我們攔住,中京城孤立無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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