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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起龍首州文壇第一老,這位起身都要拄著拐杖的豐德先生或許也能算得上。
但如果說起龍首州文壇第一人,沒有懸念的,就是這位文魁呂立峰。
面對眾人的齊聲問候,呂立峰微笑著回了一禮,溫聲道:“諸位不必多禮。”
夏景昀笑著道:“立峰先生,來,這邊坐。”
葉文和親自搬來一把椅子,放在了夏景昀旁邊。
待坐下之后,夏景昀裝作將方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凈的樣子,笑著道:“行了,那咱們繼續吧?”
一道道目光都默契地看向了那位沉默的老人。
很多人都看明白了,這是夏景昀給這位老人的一個臺階。
呂立峰已經來了,論在龍首州文壇的資歷威望,呂立峰還真不輸給你一個靠著三分本事七分年齡混上去的宿老,你再想拿什么資歷壓人,針對于家的聲譽,是做不到的。
如果識趣,咱們就當這事兒沒發生過。
他會怎么選呢?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位老人也將閉嘴的時候,他竟又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夏大人,你是想以權壓人嗎?”
夏景昀的眼神中露出單純的疑惑,“我壓誰了?”
見夏景昀裝傻,豐德先生冷哼一聲,看向于宗固,“于文彥,你果真要不顧于家聲望,一意孤行?”
于宗固面露難色,而幾乎是理所當然的,呂立峰開口說話了,“豐德先生,葉家拜師,于家收徒,你此言何意啊?”
既然臺階給了你,你不走,那就別怪我不給你留面子了。
豐德先生對呂立峰開口參戰并不意外,直接道:“于家書院,乃是我龍首州諸多文脈之魁首,于家之文德操守,亦當為我輩之楷模。如今,于家不問才學,只認權富,以于家士林之聲望,交換權貴之利益,如此行事,豈能服眾?豈非自絕于我龍首州文壇?文壇自有規矩,若拜師之道,可如此輕率,文壇之莊重何在?若大道之言,可如此隨意,圣賢之神圣何在?莫非你呂文遠,就不認這個道理?”
呂立峰聞言搖頭一嘆,“我還真不認這個道理。”
這話一出,場中的書生文人們齊齊一驚。
豐德先生這是拿大話壓人,你可以找另外的大話反駁,但卻不能硬說他是錯的啊!
立峰先生這是出的什么昏招?
豐德先生聞言是先驚后喜,捻著胡須等待著呂立峰大放厥詞。
呂立峰一句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發言之后,接著便解釋道:“我為何不認?因為這個道理本身就是錯的。我素知豐德先生之品行,你秉信圣賢大道當不輕言,不易許,美其名曰如此方使人知大道之重,方能誠心學習圣賢之教。此論在龍首州大行其道,于是,各有文脈,各有派系,欲學之者,必先經歷一番坎坷之試,而后方能得傳其學。”
豐德先生頗為無禮地打斷道:“難道不對嗎?”
“的確不對。”呂立峰直接道:“如此行事的后果是是什么,各家愈發對自家之言,自家之學,敝帚自珍,等閑不傳于人,以之為自身實力地位之倚仗,為自身財富名望之基礎,只想著如何擴大其家學或派系之聲勢,以攫取其利益,而不重視對學問之深研闡發,于是,今人之學愈發淺陋,而四處苦嘆于文脈凋零,皆賴此弊!”
他看向眾人,“圣人之言,如何得傳于后世,圣人不恥于學,亦廣傳于人,與人言則自洽其論,與人辯則補缺其學,于是一人之涓流,匯眾人之智,終成汪洋之恣。如今,我等后人,論智不如往圣,論才不如先賢,正當群策群力,互通有無,聚眾人之力,承繼圣賢之道,卻偏要敝帚自珍,將學問束之高閣,豈不荒謬?”
“大膽!”豐德先生登時大怒,指著呂立峰喝罵道:“呂文遠,你在此妖言惑眾,質疑這是要自絕于士林!自絕于天下嗎!”
夏景昀輕飄飄地道:“動不動就是自絕于文壇,自絕于士林,你一個老匹夫,誰給你的臉面動不動就以文壇士林自居,你有那個本事能代表文壇,代表士林嗎?”
豐德先生登時氣得胸脯劇烈起伏,卻又不敢罵這位師從觀鹿先生一脈,又受涂山三杰贊譽,更是連中三元的狀元公,差點一口氣沒緩過來,好在一旁的徒子徒孫幫忙扶著,又是拍背又是喂水地順氣。
呂立峰不屑于欺負這種沒有多少水平的老人,緩緩道:“今年正月,在下受英國公之邀去了一趟中京城,參加了臨西先生、晚林先生、空壁先生的收徒迎春宴。”
不少人都恍然大悟,那場迎春宴,在涂山三杰當世文宗的名頭加持下,伴隨著那一篇《師說》和那一句【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宏愿,已是傳遍了天下。
但緊接著又有人更疑惑了,當時立峰先生跟夏大人不是各為其主嗎,立峰先生還算是輸了,怎么看剛才的樣子還處成朋友了呢?
呂立峰并沒有解釋這個問題,而是道:“三位先生乃是天下文宗,也各有所學,在下心有諸多困惑,但受限于門第之見,不便開口相問,但誰知道,在臨走之前向三位先生辭別之時,臨西先生竟主動提起,說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見,問我可有不解之處,可以與他們三人一起交流探討一番。我自然大喜過望,那一談,便談到了深夜。”
呂立峰面露懷緬,“結束之時,我忍不住問起兩位先生,我并非他們一脈,為何對我如此慷慨?他們卻說,天下文人有師承有道統,但學問卻不該有門第之見!理不辯不明,只有交流探討,共同學習,才能共同進步。當年臨西先生亦曾問道于觀鹿先生,觀鹿先生對其也是知無不答,言無不盡,從未藏私。而后待我回到家中,才得知涂山自那日迎春宴后,每月逢十,便廣開山門,任你山野村夫,抑或達官顯貴,皆可齊聚一堂,直接聆聽三位老先生及其親傳弟子講授的學問。這才是天下文宗的氣魄,這才是一個真正讀書人該有的氣度!”
豐德先生氣得須發都在發抖,顫抖地指著呂立峰,“妖言惑眾,胡言亂語,離經叛道!呂文遠,你這是自絕.”
“你才是自絕于文壇天下!”呂立峰終于也忍不住脾氣,沉聲一喝,“你這種整日將門戶之見掛在嘴邊,實則圖謀一己私利之人,士林正是因為有了你們才漸如死水,文壇也正是有了你們才日趨凋零,你還有何顏面自稱文壇宿老,有何顏面動輒代表士林文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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