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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中庭院。
兩個老人坐在院子外的花圃中,透過那一線山腹,看著外面的天光流轉。
老婦人慢慢悠悠地在一張羅帕上繡著花,輕聲開口,“我還是覺得你此番決定太草率了些?!?br>
話說得似乎有些漫不經心,但對這對在這墓中庭院中拉長了時光的老夫婦而言,這樣的語速,才是他們如今最習慣的狀態。
半躺在躺椅上的蘇老相公也沒急著回答,輕輕拎起旁邊小泥爐上的水壺,慢慢倒進茶壺中。
水汽彌漫在他蒼老的面龐,讓未來也變得有些模糊起來。
“為何這般說?”
老婦人低著頭,看著針腳翻飛,“他畢竟還是太年輕了。而且你遠離朝局多年,德妃的心性、實力,你的了解也少了。這位如今還想娶炎炎,那就是要將蘇家徹底綁上馬車,不該更審慎一些嗎?”
蘇老相公默默看著茶壺之中,如金鑲玉的銀針般在茶盞中上下飛舞,緩緩道:“伱有話直說便是?!?br>
兩人幾十年夫妻,他當然知道這番話只是拋出來的一個話頭。
他已經用幾十年浮沉并且最終登頂的宦海生涯證明過自己那卓絕的政治智慧和眼光,自己的夫人絕不會單純是質疑夏景昀和德妃派系的能力。
老婦人嘆了口氣,“夫君。”
蘇老相公心神暗中一凜。
就如同被父母叫大名往往就意味著事情有些大條了一樣,相處幾十年,親個嘴都得惡心半宿的年紀,被這么膩歪地一喊,他就知道,自家夫人要說正事了。
“你還記得,你當初為官時的宏愿嗎?”
一句話,就將蘇老相公整得沉默了起來。
這人一上了年紀,就怕回憶事情,但也往往喜歡回憶事情。
常常在村口、院中一坐就是半天,緩慢小心地翻閱著自己這輩子的過往。
一生傳奇如蘇老相公也不例外,被這么一說,目光迷離。
氤氳的茶氣升騰,仿佛幻化出了一個豐神如玉的年輕人,登高遠眺,神采飛揚,意氣風發地說著那些致君圣德,經世濟民,開太平盛世的豪言壯語。
斗轉星移,不知不覺間,數十載光陰過去,那個年輕人已經是須發皆白,垂垂老矣。
過了好一陣,老婦人才緩緩道:“這些年里,你固然心系家族,偶有無奈之事,但為國為民,當得起君王恩重,百官擁戴。一輩子所行,也沒有愧對你的初心??扇羰桥匀瞬贿@般想呢?”
蘇老相公在最開始就明白了夫人的意思,聽了她的解釋,也沒有說話。
一個才華橫溢的年輕人,怎么會沒有野心呢,但就看這野心用到了什么地方。
如今天下局勢動蕩,猶如宮室失火,如若身負大才的他,不愿意去做一個裱糊匠,而是干脆添一把火,直接將這宮室燒塌了,另起灶爐。
只要最后勝出的還是他,從功利的角度而言,蘇家確實不虧。
但對于一生勤政為民,努力為大夏朝續命中興的蘇老相公而言,卻是一件于他個人十分遺憾的事。
對不起這大半生的殫精竭慮,對不起這大半生的憂國憂民,更對不起這大半生的如履薄冰。
夫人的擔憂,不是擔憂蘇家的安危。
她的心之所系,始終是記憶中那個為國朝之興衰起落而喜怒哀樂的年輕人,也始終是眼前這個畢生不改其志的老頭。
蘇家,對她而言,并不那么重要。
蘇老相公感受到了這份愛意和溫暖,沉默地喝起了茶,思考起了回答。
默默無語間,不知跑到何處去了的黑貓躥到了身邊,用腦袋蹭了蹭蘇老相公的小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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