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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雪妖(六)-《千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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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溯微垂眼,手心放著一枚焦黑之物。

    魔骨!沈溯微剃去了他的魔骨。

    陸呦看見謝妄真紅眸消退,黑云漸消,逐漸化成她熟悉的黑衣少年的模樣,嘴唇毫無血色。謝妄真原是魔骨所化,沒了魔骨,他命不久矣。

    “謝妄真……”她顫抖著爬了一步。謝妄真的眼瞳陡然變成可怖的全黑,抓起她的領子便要向嘴里塞,一道劍光將陸呦擊飛,撞在斷裂的房梁上。

    “離遠些。”沈溯微道,“你還沒有看清他的本質嗎?他是魔。”

    沈溯微停頓片刻,毫無征兆地吐出一大口血,染紅了身前衣襟。他似是疲累至極,不再說話,仗劍一點點坐在了地上。

    “沈師兄……”陸呦如兔子般驚恐,不敢動彈,她害怕是因自己連累了對方。但沈溯微一手撐著劍,另一手無謂地抹過唇,薄唇艷紅一片,身上血跡斑斑,一雙上挑的眼睛雪亮,看上去比魔王還可怖。

    “你還不是魔。”謝妄真青筋膨起,切齒笑道,“但凡你還是人,你就……不可能……在無妄崖討到好。”

    魔王說得不錯。

    心魔已然快要吞噬他本身,但他還是堅持沒有入魘。要在不入魘和爆發修為之間拿捏分寸,尋常人是做不到的。但他可以,他一生最擅忍耐。

    他來時衣襟如雪,保持著體面,不想再見面時,是一個駭人的模樣。

    沈溯微如有所感,解開封印,拉開柜子。

    柜子內空空如也,地上只盛拋下的喜帕,和一只遺落的鳳冠。

    她走了。

    沈溯微看著柜子。

    沒關系。

    他原本就是讓她跑的。跑了才安全。

    沈溯微慢慢地將柜子關上。

    身后“咚”的一聲,一個雪白的小孩破窗翻進殿內,似是急匆匆地想要稟告魔王,發生了突發事宜。但他還未說一句話,魔王猛然掐斷了他的頸骨,將他的魔核吸收。

    魔王重傷瀕死,暴怒至極,任何東西都可以作為續命的資本。

    被吃掉的是最后一只雪妖。自謝妄真身下,綻放出五道霜花,冰凌如倒刺般翻起。

    沈溯微頭也未回,進攻的冰凌在他身后爆開。

    “我修冰雪道。”沈溯微手扶柜門,自他指尖至于周邊墻壁,早已被霜白的冰雪覆蓋,冰雪境猛然擴大,將謝妄真擊飛出去。

    “她走不出去的,我在她身上做了記號。”謝妄真詭秘地笑,“外面層層都是攔住她的人。”

    天雷隱約作響,二人都是一怔。

    謝妄真驚疑地側過頭。

    無妄崖是被天道氣運遺落之處,因此萬魔滋生,修士得不到庇護。從來不會有雷。

    雷響三聲,魔宮撼動。

    隨即木劍破窗而入,金光閃爍,釘在地上。離火落地而蔓延,令霜雪寸寸融化。魔宮紅綢也都燃起虛妄的金光。

    謝妄真在此光映照之下瞇起眼,真切地感受到了灼燒之痛。

    “外面是有攔我的,我全都殺了。”面無表情坐在窗欞上的少女,面目隱在光中,大紅的騎裝,裙擺如丹華烈烈,紅綾飄飛,額心有一枚金色劍印,令人難以直視。

    威壓如浪潮撲來,竟是半步化神境界!

    徐千嶼畢竟想起自己還有一個尚未使用過的神通,是為“天雷封神”。                                喜帕掀起,        先露出少女凝脂般的下頜,隨后是榴紅色的唇。

    徐千嶼的嘴唇輕抿,忐忑恐懼,        又充滿戒備。

    此時此刻,沈溯微很想看她一眼,尤其想看到眼睛。但是拂在手指上的呼吸越來越輕,        他的手又停住。

    難道要叫她看見師兄這幅樣子嗎?

    沈溯微毫無征兆地松手,        喜帕落回原處。

    他攥著徐千嶼的手臂向前,        她整個人如同繃緊的弦,        掙扎間,她的指甲嵌進他手背的皮膚。案上一對龍鳳喜燭將兩人的影映得散亂。

    徐千嶼感覺這只大魔拉著她向前走,        仿佛要將她帶去什么地方。它既不攻擊,        也不會說話,        難道是未開靈智的魔化了人形?

    正疑惑間,它的手壓在她肩上。徐千嶼聽到木柜打開的聲音。對方力量極大,        一手攥住她兩手,        轉眼她被迫彎腰塞進柜中。

    她用力掙扎,        好在柜子的空間比她想象得大一些,內里也沒有奇怪的東西,反倒像個庇身之處。

    她一把抓著它的手,        感覺到它觸碰了她的發髻,        在她懷里塞進一物,        隨后柜門被猛地關上。緊接著外面傳來沉悶打斗之聲。

    徐千嶼僵在原地,手慢慢收緊,觸碰大魔放在她懷里的東西。那物柔軟,        毛絨絨的,        內里灌滿的靈氣,        化作無數螢火蟲般的藍色光點飛入她的雙肩,一同飄出的,還有一股熟悉的花瓣香氣。

    徐千嶼嗅到那香味,猛地抓出了兔耳,又摸出四只腿,她意識到,懷里的東西正是她丟失的那只白兔布偶。

    徐千嶼僵住片刻,猛推柜門。柜子被人從外面畫了封印,她推不開。柜外打斗聲傳入耳中,很顯然比方才血腥暴戾了數倍。

    這兩只魔物,竟然在你死我活地爭斗。靈氣的氣浪不住推著柜子,內里卻堅固而完好無虞。

    回想大魔剛才的舉動,她體會出一絲保護的姿態。

    徐千嶼拽掉喜帕,眼前白霧仍未散去,令她十分急躁。她想知道,為什么這只魔物身上會有沈溯微拿走的布偶。他不應該好好地在雪崖洞閉關嗎?閉關之人,常年不問世事。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對?

    她從境中翻出沈溯微留下的那封信,“給我念一下這上面的字。”

    系統道:“這是給你的私信,不好吧?”

    “快點。”徐千嶼將紙展平。

    “好好好。”系統道,“我念了啊。”

    “吾妹千嶼:擅闖你境中,多有得罪。訣別所言,實非我意,我很抱歉。”

    “妖域一戰,我生心魔,道途近乎損毀,唯有重入無情道可解。但我的無情道,當日已為你而破。我不愿行此掩耳盜鈴之事,唯有暫且止步。”

    “想讓你知曉,我的師妹燦若朝陽,光明灼熱,無人不想私藏,我亦有這般私心,比旁人更甚。但我已在入魘邊緣,為人兄長,難以身阻道,誤你前途。既愛重你,便不肯以陰翳令寶珠蒙塵。”

    “我原以為你缺失愛魄,不會傷心。凡我活著,仍能護你無憂無慮。但今日見你在雪中獨行,便知是我自私獨斷,沒有問你一句話,沒有給你選擇。我不愛旁人,唯獨等待千嶼。今日留信于此,盼請抉擇,望不算晚。”

    “我的一生,生殺見廣,苦楚歷遍,多舌招禍,故而極訥于言。請你原諒。無論你如何作想,都要向你道謝。人生于我如雪域茫茫,無非緘默忍耐而已。過去八年又三年,承蒙你眷顧,我方知世上有晴天。”

    “沈溯微。”

    “念完了……”系統頓了頓道,“你還好吧?”

    徐千嶼面無表情,睜得極大的眼睛中,蘊了一層流光溢彩的光亮。睫毛一動,眼淚便如玉珠般無聲地墜落。

    她濃密的睫毛低垂,捏著兔子,是個極為難過的神情。

    八年又三年,是她才能聽懂的暗語,因為前世她與沈溯微做了八年的師兄妹。

    初見時,沈溯微出秋回來,月下白衣負劍,風姿綽約,自此師兄成了天上明月。他卻在信中說她燦若朝陽,沒人不喜歡她,他是最喜歡的一個。

    這般直白,極為罕見。

    每一句都是一擊重錘,聽得她手心冒出冷汗,身上微微發抖。不是喜悅,而是不安的預警。        徐千嶼知道越高位的修士越容易入魘,但從沒想過這種事情會落在師兄身上。

    為什么有了心魔,她卻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好在心魔可控,并不算是真的入魘,她這樣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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