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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生辰(十六)-《千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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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溯微不敢松懈,        端立在遠處,握緊劍柄。

    他知道水如山還有后招。

    水如山身為凡人,深知自己微如草芥,        卻苦心謀劃,        日夜排演,        做出了他能做出的全部。

    沈溯微知道,這樣的敵人,        往往比那些身懷異術、眼高于頂的大能,更難對付。

    水如山話落,便從容起身,        連觀娘也站了起來。隨即家丁們持棍從角落閃現,默默地站成了人陣。

    人有眼睛鼻子,耳朵嘴巴,會判斷,能閃躲,        便不似那筒中玉著,        能叫他輕易破開。

    可是忽而一抹榴紅跑到水如山身前,        原本置于盒中的劍被人拿起,“唰”地出鞘,        沈溯微看得清清楚楚,那是把木劍,劍刃上甚至還有些腐壞豁口,        但出鞘之時,        竟然有錚然之風。

    徐千嶼劍指他的臉:“離遠些。”

    水如山驚道:“千嶼!”

    沈溯微立刻退了一步,        倒不是因為他被這少女鎮住,        而是他見得她劍尖兒都微微顫抖,        便知她是為形勢激發才氣勢洶洶,        其實心里已是極度慌張。

    他怕她下一刻就橫劍到自己脖頸上。

    而徐千嶼想了一想,果然將劍一橫,擺出個自刎姿態,瞪著他:“你要我是嗎?”

    “哎哎……”水如山和觀娘頓時都慌了手腳。

    “……”沈溯微閉了閉眼。

    觀娘抬著兩手,不敢觸碰徐千嶼,不禁看向站在原處的沈溯微:“沈仙君,你是個有仁心的,掌門所作所為,你看在眼里,難道也茍同嗎?你就甘愿為人手中之劍,助紂為虐?”

    當場挑撥師徒關系,實為下下策。但觀娘為求得一線生機,已經顧不上那么多。

    沈溯微卻沒有惱,仍然淡淡:“十五年前,掌門赴宴遇刺,攜幼女留宿人間,有了不該有之情。他走時據說給過避子湯,但不知為何,水小姐仍然有孕。”

    他道,“此事為太上長老所知,太上長老,是掌門夫人之父,驚怒不已,派人以輕紅劍暗殺此子。水小姐逃過一劫,未能落胎。但那輕紅劍刺傷了腹中胎兒,血落蠱生,稱為‘蓮子連心咒’。”

    沈溯微看向徐千嶼:“便是小姐額頭這枚朱砂。”

    水如山和觀娘聞言,都是震悚。

    “此蠱隨骨血生長,如蓮葉下絲縷根系蔓延,待十五年滿,便會毒發心臟而亡。此蠱生于蓬萊,是平平無奇的一種,若得蓬萊的靈氣蘊養,以修士之體,可以自行壓制。但對凡人,卻是滅頂之災。”

    “掌門為何執意尋小姐回蓬萊,我不便猜測。但夫人既叫我說,”沈溯微垂眸,“溯微以為,沒什么比活著更重要。”

    說完,他便閉了嘴。

    這段話對他來說,太多了。

    那些身孕、避子湯、夫人、胎兒,陰謀謬誤,恨欲糾纏,沒有一樣跟他相關,甚至好些需要學習才能明白。

    他卻纏繞其中,須得搞清樁樁件件,再來解決收尾,這便是他在蓬萊干的最多的勾當。

    他本是破陣一劍,這是他唯一一次,除生殺之外,破例表達了自己的立場。

    觀娘駭然道:“那,小姐都十四歲了        ……”

    徐千嶼聽了,卻沒有什么反應。

    那朱砂十幾年不痛不癢,離死隔了老遠,便沒有什么實感。她還在拼命思忖,那些人都是誰。

    她對太上長老幾乎毫無印象。

    那都是快要得道成仙的老王八了吧,常年閉關不出,高坐蓮臺,離她十萬八千里,甚至未曾照面,卻也曾經費盡心力,想將她從世間抹去。只因為,她是一個錯誤?

    想到這里,她很是不快,一手持劍,一手掀開沈溯微給她的盒子,:“沈仙君送我什么禮物?”

    沈溯微道:“是雪凝珠,若你服下,它會將你周身血脈瞬間凍結,若你不再生長,那蓮子連心咒也便一并停滯。如此,可在人間再停十年。”

    徐千嶼捻起那顆剔透的珠子,珠子上有霜花徐徐滾動,仿佛一顆冰珠。

    不愧是師兄,想出來的法子,如此簡單粗暴,便是把直接她凍成個冰俑。

    徐千嶼有些狐疑地看著他,那狐疑之中,甚至沁出了幾分嫌棄,“那十年之后,我不還得死嗎?”

    那么,這樣的好意,又與等她過完生辰再將她帶走,有什么區別?

    不過這些,徐千嶼想得很模糊。

    她只是想,這樣她便再也長不高了。

    如今這樣,她是不甚滿意的,她本來還想長高一些,腿長了,能去打馬球。

    “十年之后……”沈溯微似乎無聲地一嘆,“我會再來。”

    于他而言,在哪里生存,并無區別。徐千嶼不肯離開,他便認為是戀家,既然戀家,那便多停一陣。

    他所化身的“王夫人”,到底承了大小姐兩次恩情。他所回報給她的,便是一次緩期。亦或者說,是有所選擇,而非走投無路。

    至于師尊那里……可以由他再擔一點。

    “仙君。”遠處忽而傳來一聲呼喊。

    家丁被推倒一片,驚叫之中有人踉踉蹌蹌奔過來。

    沈溯微直覺房內擺好的陣法忽而被破,仿若被劃了一刀的口袋,那籠中殺氣瞬間便從破口泄出,頓時叫清寒的劍氣壓過,一股冷意霎時盈滿房間。

    勝負,往往是在瞬間顛倒。

    “你!”水如山看向來人,臉色一變,“你怎么出來的?”

    “仙君。”那女子跌跌撞撞跑來,遠看是個少女打扮,走近了才發覺,她已不再年輕,但姿容不減。她有一雙柔婉的眼睛,含羞帶怯,水汪汪的,但跑到跟前,見了沈溯微,卻露出失望之色,“不是他啊。”

    可是失望片刻,環顧四周凝重氣氛,又欣喜起來:“是不是仙君叫你來接我走的?”

    沈溯微一瞧她便知是誰。

    當日那畫像不像徐千嶼,卻是照著她的模子勾勒。

    這是千嶼的母親水微微。

    但是沒想到,她……

    “爹。”水微微見他不答,轉過身,對水如山道,“爹,是不是您不肯。求您放我走吧,女兒想和他去仙門!”

    “你……他不可能娶你的。”

    水如山面色又痛又怒,如若說方才這老者只是頹勢略顯,此處看見水微微,才是兵敗如山傾。

    水微微唯獨在關于徐冰來的事上不瘋,甚至頗有鎮定。

    譬如水千嶼出生那時,觀娘將嬰兒抱著搖晃,口里哄著。她忽而掐住觀娘的手臂,逼她說孩子姓徐。

    “他會的。”水微微竟然忽而露出個笑容,撫摸著自己不存在的肚子,悄聲地說,“我們孩子都有了,他是仙門正道,難道不怕人說嗎?早晚有一天,他會迫于聲勢,把我們接回去。”

    那口吻,竟然十分篤定。

    她完全是活在自己的世界。

    徐千嶼咣當一聲將劍摔在桌上,水微微被嚇得跳了起來,小跑著躲到了沈溯微背后。

    徐千嶼擰起眉。這劍太沉,她實在拿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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