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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日子過得富足,便謀個吏員做做。
從土木堡之后,因朝中缺銀,就放開了吏員的限制,行告納之法,就是捐官。
但是,到了景泰九年,被嚴(yán)厲停止,并將沒有真才實(shí)學(xué)的吏員,統(tǒng)統(tǒng)清退。
楊乾捐的是縣衙算手,就是會計工作。
卻因景泰九年的查吏,他考核不合格。
而被貶謫到了養(yǎng)濟(jì)院。
朝廷又下中旨,將天下孤兒運(yùn)送入京,在京養(yǎng)大。
他就成了運(yùn)送員,沒有了實(shí)質(zhì)權(quán)力,說是吏員,其實(shí)干的是雜役的活兒。
他心中憤懣,想走通門路,調(diào)回縣衙,使了不少銀子,就結(jié)識了桂怡。
為了討好桂怡,得到桂怡的賞識,楊乾就讓其妻奉茶,桂怡驚艷于周氏的美貌,就幫助了楊乾。
楊乾去倉庫做攢典,又入課稅局做攢典,不久后又入巡檢司做司吏,實(shí)現(xiàn)大跨度三級跳。
而楊乾的代價,則是與妻子和離,桂怡納其妻為妾。
楊乾賣妻求榮,在同僚中也被嗤笑,人皆笑他,不愿與他交往。
他似乎也后悔了,去找桂怡,想用現(xiàn)在的一切換回妻子,結(jié)果被桂怡趕出了府。
桂怡奏疏中的養(yǎng)濟(jì)院瘦馬案,就是楊乾揭露的,他想用這個秘密,把妻子換回來。
然而,換來的卻是被殺害。
周氏說,楊乾消失了,她使人去找楊乾,巡檢司的人說,楊乾病了,她打發(fā)人去楊乾家里問,卻找不到楊乾了。
楊乾的宅子,換了人住。
楊乾,和她的兩個孩子,全都消失了。
她多方打探,才得知,楊乾消失后,家中婆母撒手人寰,兩個孩子成了孤兒,被送去京師濡養(yǎng),而楊乾家中的田地,則被家族瓜分了。
她可以不在乎楊乾,但她關(guān)心兩個孩子啊。
她去問桂怡,想請桂怡幫忙將兩個孩子帶回來,卻被桂怡毒打,不允許她再問,讓她忘了那兩個孩子吧。
這般痛苦的日子熬了一年多,她一直打探孩子的下落。
忽然聽人議論,似乎桂怡要高升了,打探后才得知,他給皇帝上了封奏疏,奏疏的內(nèi)容,竟是楊乾曾經(jīng)說過的那些事。
頓時,讓她想到了失蹤的楊乾。
每曾孩兒生死未卜,她就如百爪撓心般的痛苦。
為母則剛,她表面裝作如常,背地里開始打探消息,得知此奏疏惹皇上震怒,派大理寺和東廠來查。
她一個妾室,住在高墻之中,如何能見到外人呢?
而桂怡處處防范她,不許她見人。
想面見大理寺官員,難如登天。
“只想見到本官,便謀殺朝廷命官,周氏,還不將實(shí)話說出來嗎?”周瑄看著周氏,目光平靜而冷靜。
此女長相妖艷,若他年輕十歲,怕是也想將其收入房中,不怪桂怡動心。
但和權(quán)勢比起來,美色不過附屬品罷了,周瑄很有定力。
其夫楊乾,因賣妻而得權(quán)柄,事后后悔,應(yīng)該不是真后悔,而是想和桂怡進(jìn)一步捆綁,驅(qū)使桂怡為其升官。
桂怡因?yàn)橹\取人妻,被同僚笑話,所以想和楊乾做切割。
楊乾卻如賴皮一樣,賴著桂怡,而他對瘦馬行業(yè)如此清楚,顯然觸動了某些人的利益,所以桂怡就借別人的手,除掉楊乾。
“因?yàn)椋驗(yàn)槲遗畠海赡軟]有送去京師,而是被賣去了青樓!”周氏叩首哭泣。
桂怡參奏的養(yǎng)濟(jì)院瘦馬案,就是長相漂亮的小孩,都會被截胡,運(yùn)去青樓,而非送去京師恩養(yǎng)。
“而罪魁禍?zhǔn)祝褪枪疴 ?
“本地有一教,為悟明教,是揚(yáng)州本地士紳,為了抵抗外地商旅形成的教派。”
“其實(shí),這就是個壞教,邪派!”
“他們信仰釋迦佛,卻不做善事,專做惡事!”
“桂怡和他們關(guān)系極深,妾身懷疑,楊乾就是被他們殺害,我兩個孩子就是被他們給賣了!”
周氏崩潰大哭:“求大人,為民婦做主啊!”
周瑄看向荀碩,都沒聽過這什么悟明教。
如今天下承平,百姓生活蒸蒸日上,寺廟道觀遍地都是,信仰之人,香火不斷。
“老師,可找黑冰臺的人問一問。”荀碩道。
黑冰臺,就是巡捕營。
它掌天下香火。
這個悟明教,在黑冰臺卷宗里肯定有記錄。
周瑄點(diǎn)頭,打發(fā)人去問。
“周氏,你并沒有說,為何要?dú)⒑疴 !敝墁u覺得周氏還有隱瞞。
“這些還不夠嗎?”
周氏詫異地抬起頭:“那楊乾、桂怡將我視為貨物一般來回推送,妾身是良家女,家父也是秀才公,從小知道倫理綱常,如今卻要做以色娛人的妾室,難道還不夠我殺桂怡而報仇嗎?”
“楊乾已死,否則我一定將他千刀萬剮!”
“這個禽獸,為了官職,將我迷倒后送給桂怡,又誆騙我要贖我回家,讓我空歡喜一場,結(jié)果他卻失蹤了!”
“我和我的骨肉分離之苦,誰能理解?”
“我從妻變妾,為世人所不齒、笑話,我的屈辱,誰能理解?”
“難道我不該殺掉他們嗎?”
周氏怒吼。
周瑄這才意識到,婦人也是人,是人就有情緒。
而且,周氏做事周全,謀定而后動,頗具智慧,這樣一個婦人,已不能用常理度之。
“誰是你的幫兇?”周瑄又問。
周氏叩首:“民婦愿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民婦愿死,只求大人將我兒女救出,送去京師,由皇上恩養(yǎng),民婦死而無怨。”
周氏一個人,是殺不死桂怡的。
幫兇就在這院中。
“本官是大理寺寺卿,縱然你殺人有因,但法就是法,法外不容情。”
周瑄緩緩道:“周氏,本官能發(fā)現(xiàn)桂怡的死因,也能找出伱的同謀。”
周氏緊閉眼眸,不置一詞。
這時,荀碩引領(lǐng)著一個黑冰臺的番子進(jìn)來,帶著一本卷宗。
上面是香火的銷售記錄。
對悟明教,有著詳細(xì)記載。
揚(yáng)州府富庶,是以宗教極盛,多支教派在此生根發(fā)芽。
悟明教就是其中之一。
成員都是本地士紳,在開元寺集會。
周瑄讓人把桂怡家中封鎖,不允許出入,并未抓捕周氏,也許有那么一點(diǎn)對美人的寬容。
他開始調(diào)查悟明教。
“根據(jù)周氏所說,桂怡上疏陛下,是悟明教唆使的,很顯然,曝光瘦馬案,對悟明教有益。”
周瑄先詢問了開元寺主持,晚上則住在禪房里:“根據(jù)調(diào)查,信仰悟明教的,多是揚(yáng)州小地主,或者說是鹽商的下游。”
“這些人吃不到販鹽的大利潤,心中難免嫉妒。”
“而朝廷清理鹽政。”
“受益最大的,就是本地小地主階級,或者說是鹽商的下游供應(yīng)鏈,這些人會因?yàn)榇篼}商被抓被殺,而成為新的鹽商階層。”
因?yàn)椋}是必須要吃的,而這些下游商販,掌握著采鹽工具,朝廷重分蛋糕,自然先肥了他們。
周瑄喃喃自語:“這些人是既得利益集團(tuán),重理鹽政,他們最受益,為何從中使壞呢?”
“桂怡來揚(yáng)州不到兩年,竟和本地小地主打成一片。”
“而桂怡的死,卻揭開這樣一層秘密,將隱藏的既得利益者,推到前臺。”
“這里面透著詭異呀!處處相悖,都是反著的,奇怪,甚是奇怪。”
他看向荀碩:“石翎,你怎么看?”
“老師,您可曾記得,那周氏是鹽商送給桂怡的。”
荀碩道:“可在周氏嘴里,她是良家妻,是楊乾賣妻求榮,所以送到桂怡府中的。”
“而楊乾已經(jīng)死了,其中真實(shí)情況如何,咱們已經(jīng)不得而知了。”
“甚至,周氏身份的真假,我們也不知道。”
“若順著老師的思維去想。”
“桂怡案,背后是鹽商借周氏之手,告訴我們,這些小地主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是啊,周氏的供詞,有很多漏洞。
她若只為兒女,為何非要?dú)⒌艄疴兀?
此人的身份,還很值得懷疑,像她這種貌美如花的婦人,卻嫁給楊乾這樣一個小地主,不覺得很奇怪嗎?
而且,周氏做事太順了,這世間哪有這么巧的事情?你一個妾室,想打探什么就打探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覺得詭異嗎?
周氏在恰到好處的時候,揭開桂怡案。
用桂怡的死,來告訴周瑄,皇帝強(qiáng)行洗牌,重分蛋糕,并不公平,這不是為鹽商階層鳴冤嗎?
想調(diào)查清楚很容易,但周瑄不是調(diào)查此案而來的。
“悟明教。”
周瑄緩緩道:“這里面藏著貓膩兒啊,周氏希望咱們查這悟明教。”
“老師,咱們被人牽著鼻子走,咱們看到的,極有可能是他們讓咱們看到的,這是您教過我的道理。”
“石翎,你想的沒錯,但從咱們來到揚(yáng)州,調(diào)查此案,就必須由著他們牽鼻子走了。”
周瑄頗為無奈,因?yàn)榛实垡粋€真相。
一個皇帝需要的真相。
皇帝做事,善用暴力,用暴力摧毀原鹽政的一切,不惜令天下百姓幾個月缺鹽,如此慘重的代價。
他喜歡用暴力的手段,對社會進(jìn)行強(qiáng)制再分配。
結(jié)果,惹得各階級反對。
宰割大鹽商,肥了小鹽商,灶戶、鹽丁也愁白了頭發(fā)。
一場食鹽革命,卻讓各階層得不到好處,也說不出是好是壞。
不消二十年,小鹽商就會形成新的巨龍,難道皇帝還能再殺一遍嗎?這不是治本之道啊。
奈何皇帝就是這般性格,他處政向來如此,大開大合,縱橫捭闔。
而這一切的反噬,則由底層灶戶、鹽丁,乃至天下百姓來共同承擔(dān)。
皇權(quán)太盛,朝中人臣不敢勸,民間報紙不敢登,只有陛下自己,覺得自己在做正確的事情。
所以,養(yǎng)濟(jì)院瘦馬案,皇帝要的不是真相。
周瑄從出京那一刻起,就知道,真相不重要,分配最重要,這場分蛋糕的饕餮盛宴,持刀的人是皇帝,怎么分是皇帝決定的,只要分配做得好,鹽政新政也算是好的。
“鹽商里有高人啊!”
周瑄苦笑:“看透了陛下的棋路,用桂怡案,揭開陛下分配不公,讓陛下重新分配。”
桂怡案,已經(jīng)從一起兇殺案,變成了一道政治案。
政治案,是沒有對錯的,只有利益。
“老師,這些事怕是不要牽連太深才好。”荀碩只想查案。
“你我皆在朝堂里,如何不能牽連?”
周瑄苦笑:“京師黨爭熾烈,你我離開京師,來到揚(yáng)州,就要充當(dāng)陛下的眼睛、持刀的手,沒有其他選擇的。”
“那此案該如何查?”荀碩無奈。
“順著悟明教查下去吧。”
夜里,周瑄將查案筆錄寫成日記,并分析案情之后,才睡去。
南京,乾清宮。
王誠趴伏在地上。
“堂堂王總兵,怎么能跪在朕面前呢!”
“朕沒有你,早就被倭郡王奪走皇位了,你是朕的恩人啊。”
“你不過吃點(diǎn)空餉、喝點(diǎn)兵血、任用幾個親戚、不經(jīng)軍機(jī)處就隨意提拔親信,不過犯了這點(diǎn)小錯,朕應(yīng)該懲罰你嗎?敢懲罰你嗎?”
朱祁鈺陰陽怪氣。
王誠嚇慘了,不停磕頭:“若無皇爺,奴婢連路邊的野狗都不如,哪來的什么恩人啊?”
“皇爺讓奴婢生或死,只是一句話的事情,讓奴婢富貴,奴婢就富貴,讓奴婢貧窮,奴婢就貧窮!”
“奴婢追隨您二十多年了,您的圣旨在奴婢眼里就是天啊。”
“您嚴(yán)令不許喝兵血吃空餉,奴婢哪里敢犯啊?這些都是污蔑之詞,污蔑奴婢呀!”
朱祁鈺盯著王誠。
這個最忠心的老仆,放出去四年,已經(jīng)變質(zhì)了。
忠心與否,尚未可知,但他貪戀權(quán)柄,以權(quán)謀私,甚至開始竊取皇權(quán),損公肥私。
處置他容易。
但要考慮處置他的嚴(yán)重后果,這宮中的人,對他還算忠心,蓋因他對宮人優(yōu)容,賜其富貴。
倘若他處置了王誠,那么這些宮人會不會離心離德?
覺得跟這樣一個皇帝賣命,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心中不開心,會被人唆使而弒君呢?
朱祁鈺已經(jīng)得罪了天下各階層的人啊,若再得罪宮人,說不定是誰,會進(jìn)入大殿勒死他。
他看似皇權(quán)熾熱,其實(shí)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會橫死當(dāng)場。
歸根結(jié)底,他做事激烈,對社會改變太大了,太急太猛,導(dǎo)致天下各階層都被得罪了,甚至得利的階層都怨恨皇帝。
皇帝的處境并不是很好啊。
朱祁鈺動動手指。
幾個太監(jiān),抬進(jìn)來幾個轎子,里面全是奏疏。
“看看,都是彈劾你的!”
“你在安徽,究竟做了多少禍國殃民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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