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每軍種田五十畝為一分,又或百畝,或七十畝,或三十畝、二十畝不等。
軍士三分守城,七分屯種。
從項文曜督撫貴州以來,在原驛道的基礎上大加修筑,并按六十里為一驛,十里或二十里設一遞鋪,形成了以貴陽為中心的驛道網絡,即由兩湖至貴州的鄂湘黔驛道。
由貴州至云南的滇黔驛道;
由四川敘永經貴州畢節、烏撒到云南的川黔滇驛道;
由重慶至貴陽的川黔驛道;
由貴陽經都勻到廣西的黔桂驛道。
僅僅兩年時間,在山巒起伏的貴州,修通了一條條通往各鎮的驛道干線,在原有驛道上擴展,并添補修繕,每個縣、衛,接通馳道。
朝廷砸在貴州七十萬兩銀子,用來修繕驛道。
而修路的主力軍,就是貴州衛所共十四萬衛所兵,加以招募貴州本地百姓,皆付役錢。
貴州地疲人窮,六個男丁一日共賺一個銅板,土人對錢財要求不大,反而想得到中原的布、糧等等,中樞趁機賺取差價,人力成本更低。
所以,貴州修路是最難,但花的錢卻是最少的。
巔峰時期,項文曜征召二百萬人(包括外省人),在山路中勞作,開山斷石,修通一條條主干線。
因為貴州窮困,所以中樞特批,貴州兵的軍田繳納十分之一,充入平糴倉,充作軍糧,算作稅賦
又因貴州軍田少、丁口多,在景泰九年皇帝下詔,貴州軍皆可在平糴倉每月支取三斗米,作為軍事補貼。
此事,還被項文曜大書特書,算作他在貴州的主要功績,他在奏章里寫著,貴州軍皆能飽腹云云。
所以陶成不信。
鎮遠衛地處鎮遠府中心,鎮守左右兩翼土司的核心,怎么可能沒有糧食呢?
陶成抽出腰刀,架在程飛脖子上:“程飛,當本將不敢殺你不成?”
“大人饒命,指揮使是好人!”那個面黃肌瘦的兵卒跪在地上。
“好人個屁,你們連肚子都吃不飽,肯定是他貪墨了你們的糧餉,伱們不必怕,本將給你們做主!”
陶成怒斥:“來人,把程飛給本將拿下,本將要當著全軍的面,將他凌遲處死!”
而鎮遠衛兵卒全都跪下,向陶成乞恩。
正說著,一群衛所兵東倒西晃、氣喘吁吁走進校場。
陶成目光凌厲:“操練時間,這些人為何遲到?來人,將所有人抓起來,斬!”
旋即,目光森冷地看著程飛:“你身為鎮遠衛指揮使,朝廷將重任擔負在你身上,你貪墨糧餉、放縱士兵不點卯、不訓練,你是如何報效皇恩的?”
那些東倒西晃的衛所兵跪在地上,大呼冤枉。
陶成能聽懂點貴州方言,但聽不太明白,大步走過去,直接一腳踹在一個兵卒身上:“到時辰不訓練,還跟本將喊冤?朝廷養著你們,是讓你們偷奸耍滑的嗎?”
“大人冤枉啊!不是我們不訓練,而是不讓我們訓練啊!”
一聽這話,陶成更來氣,直接抽刀要劈了他:“你還有理了!”
“大人,是有人讓我們當役夫的……”
陶成聽錯了,叱罵道:“你是軍卒,不為朝廷效忠,竟出去接私活?活膩味了!”
“大人,其中怕是有隱情。”歐慶攔著陶成。
陶成甩開他,環視一周跪著的兵卒,喘著粗氣道:“本將上點將臺,爾等若有冤屈,便說出來,若沒有,統統處斬!”
這要是幾年前,衛所兵不訓練是常事,連京營都不訓練,何況地方兵?
但現在不一樣了,皇帝嚴旨,各地督撫主抓軍紀,優勝劣汰,并酌情放開衛所兵戶籍,打算把衛所兵放出去。
以前說朝堂不給餉,地方兵不訓練,可以理解。
現在朝堂餉給足,還對軍田處處免征稅賦,去年中樞還給天下軍卒發了一套棉衣,都做到這個地步了,地方兵還不訓練嗎?
“大人,此事太大,還請您不要為吾等出頭。”程飛小聲道。
“閉嘴!”
陶成厲喝:“窩窩囊囊的,像個什么軍人?本將上面有督撫大人,中樞有陛下撐腰,有什么可怕的?”
“照實說來!”
程飛蠕了蠕唇,你陶成非要死,可怪不得我了。
索性,他跪在地上,使勁磕頭:“鎮遠知府王貴,私吞糧餉,驅使兵卒為私役,請參將大人為鎮遠衛上下做主!”
什么?
陶成傻住了,竟有點發懵:“你說誰?”
“鎮遠知府王貴!”程飛厲吼。
所有鎮遠衛軍將磕頭!
一個個面龐上,帶著憤恨。
陶成真想抽自己一個耳光,王貴是項文曜的妾丈人!
王貴和項文曜是同榜進士,但混得遠不如項文曜,項文曜跪舔于謙,得以在中樞立足。
剛滿四十歲的項文曜,就擔任一省督撫,位高權重。
而他王貴,卻到最窮的貴州擔任知府。
所以,王貴為了攀附項文曜,將自己的女兒,獻給項文曜當妾,王貴就搖身一變,變成了項文曜的妾丈人,頓時官運亨通。
“求大人給鎮遠衛做主!”
王貴剛來貴州時,和鎮遠衛交往還算融洽,但項文曜來了之后,直接變了,大肆克扣軍餉,吞沒田產,用兵卒給他干私活,一心撈錢。
陶成被架火上烤了,項文曜是他頂頭上司,只要會當官的,就知道縣官不如現管,千萬別得罪頂頭上司。
結果,他自己撞槍口上了。
“好,若爾等供述為實,本將為爾等做主!”
臺下軍將都看著呢,若他陶成現在縮了,以后如何統兵?
鎮遠衛上下歡呼,七嘴八舌說出王貴的罪狀。
邛水司的蟲蝦卻看得分明,陶成碰到釘子了。
貴州山巒起伏,驛道交通往來,大都得靠驛夫肩挑背馱,而驛夫就由衛軍充當。
貴州為了打仗,中樞從各地運送大批大批的軍備物資,囤積在貴州各衛。
而且,貴州通商,貴州本地的桐油,都是肩挑背馱,一點點運出去的。
軍資是役,兵部不給錢,但并不給批了一筆錢糧補貼,每月加三斗糧食。
商旅的運輸,則是由衛所承包,然后由衛所自分,兵部不取分毫。
中樞已有廢除衛所之意,所以先讓衛所兵自謀生路,到時候再行裁撤。
但是。
在鎮遠衛。
衛所的軍糧補貼,兵卒一粒都收不到。由衛所呈報的商旅運輸,也是兵卒干活,錢則歸王貴。
而且,鎮遠衛的軍屯,糧賦按照原稅繳納。
朝堂囤積在鎮遠衛的物資,也都被王貴高價賣給山里土人了,導致陶成到鎮遠衛補給,得不到補給。
陶成聽得頭大,這王貴該殺啊!
可是,他是武將,是勛爵,如何去殺一個文官啊,難道自己的爵位不要了?
正吵嚷的時候,鎮遠府通判來邀請陶成赴宴。
王貴準備了席面,請陶成賞臉。
陶成讓通判先等著,交代本部人馬、及鎮遠衛軍將一番,便帶著歐慶等親衛,施施然赴宴。
“頭,你說這湯州伯,能為咱們做主嗎?”鎮遠衛兵卒小聲嘀咕。
“但愿吧。”程飛嘆息一聲,不太抱有多大希望。
“皇帝爺爺的圣旨都宣讀了,憑什么咱們這還交那么多糧?”
“閉嘴!”
程飛厲喝一聲:“忘了喬小五的下場了?他要入京告御狀,結果咱們在哪發現的尸體?”
“有人給咱們出頭即可,咱們可不能犯傻,再當出頭鳥。”
鎮遠衛不是沒反抗過。
而是反抗的人,不明不白的死了,他家人也跟著受牽連。
都怕了。
陶成一行,并未去府衙,而是去鎮遠最大的青.樓。
大白天的,府衙空懸。
王貴竟然在青.樓里作樂,把席面設在青.樓里。
“此人真不是什么好東西。”歐慶吐槽。
陶成由通判引著上樓。
鎮遠府上下,全都作陪,王貴給足了陶成面子。
王貴年過五旬,面白無須,身量很高,體態勻稱,健碩有力,真是敗絮其中。
“湯州伯,可是聽了鎮遠衛些許狂言?”
王貴說話時,不怒自威:“貴州甚是窮困,陛下雖有嚴旨,但每一個有一個地方的風情,這鎮遠沒法減免稅賦,減了稅賦府衙這些公人吃什么?鎮遠衛上下吃什么?”
“這些錢糧,都用來給養兵了呀,為朝廷做事了呀。”
“他們肯定誣告老夫募私役,湯州伯,您是東面來的,這段山路您走了幾天?”
“您說說,如果不使衛所兵為役,誰愿意走這難行的山路?若沒有鎮遠衛八千人走這條路,軍資如何運到鎮遠來?”
王貴訴苦:“他們肯定還說了,老夫把糧餉都貪墨了。”
“湯州伯,你去老夫家中看看,能找到一粒米,一錢銀子,老夫隨你隨便處置!”
陶成看了眼豪華的飯菜,您的錢是砸在這了吧?
“這頓伙食,是吾等幾人集資,給湯州伯的接風宴,這里雖是青.樓,卻是鎮遠上下最好的飯館。”
“再說了,老夫知道湯州伯是軍人,此等民間的腌臜事,哪能污了湯州伯慧眼呢?”
“老夫保證,這鎮遠衛就是你湯州伯的后路,土人動不了城池分毫。”
王貴夾槍帶棒,言下之意,你得罪了我,后路可就說不準了。
陶成想到王貴和項文曜的關系,若王貴犯罪,項文曜肯定會包庇的,到時候戰敗之罪,反而落到他的頭上,得不償失。
“倉里無糧,是怎么回事?”陶成無奈問。
“您怎么能信他們的話呢?”
王貴生氣道:“告訴他們有糧,他們豈不沖進去搶?這是中樞撥付下來打仗的軍糧,誰敢動分毫?老夫和他拼命!”
“不信您立刻去糧倉,糧食堆積如山,一粒都不少!”
有糧?
那似乎跟我沒關系了?
王貴是何其人精,立刻就看穿了陶成的軟弱,笑著道:“湯州伯,那程飛非漢人,而是歸化的土人。”
“去年隨江寧伯(李震)征戰,榮封指揮使,其實還是個土人。”
王貴指了指這一桌上的人:“咱們才都是漢人,是一家人。”
這話的言下之意,是陶成識相,就和我們變成一類人,否則你變成土人,可就不能和我們一桌吃飯了。
項文曜也是進士,是我王貴的同年,得罪了我,你可沒好處。
陶成陪著笑,喝了杯酒。
“馬上就是項督撫壽誕了,湯州伯,可不能忘記了呀。”王貴又敲打陶成。
老夫確實貪了,但貪的是該貪的錢,而且這錢大頭是要給項文曜的,你最好別礙著項文曜的道。
這頓飯陶成吃得窩囊。
飯后,他沒敢去鎮遠衛軍校場,而是跑到驛館里,本以為征伐土人,只打仗就好了,不用考慮這復雜的人事關系,可偏偏這些人情世故還是找到了他。
鎮遠衛上下都等著他呢,足足等到了后半夜,沒看見陶成人影,終究化作一聲嘆息。
陶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著的。
四十多歲的陶成,在戰場上如軍神般指揮若定,昨晚竟蒙著被大哭一場。
清早。
“父親大人在上,兒子陶魯叩見父親!”陶成第一次賴床,門口卻傳來兒子陶魯的聲音。
猛地,陶成一骨碌坐起來,然后又頹然躺下,他不想讓兒子看見他軟弱的一面。
重新梳洗打扮,才打開房門。
陶魯跪在地上,對著父親行三拜九叩大禮。
“可是陛下有圣旨傳來?”陶成端著父親架子。
“回稟父親,是陛下派兒子輔佐父親征戰。”
陶成不爽道:“老子打仗,還需要你個小娃娃干什么?抓緊回去,在京中學習,侍奉你祖母、母親便是。”
陶魯興沖沖而來,卻被老爹一頓臭罵。
“父親大人,這是圣命。”陶魯無奈道。
“別拿圣上壓你爹,是不是你哀求圣上,允準圣上放你出京胡鬧啊?”陶成可不想讓兒子看見他虛弱的一面。
陶魯:我能說,講武堂師父說我學成了嗎?
“是兒子哀求陛下,得到的恩賞。”陶魯能說什么?給老爹一個臺階下唄。
“胡鬧,豈能仗著圣上恩寵,便如此不知收斂?”
陶成舒服了,肯定是皇帝看在他的功勞份上,允準這小子出京。
陶魯想說,是陛下更看重我的才能吧?爹?
唉,我什么時候才能有兒子啊!
到時候肯定天天拾掇他,也品嘗品嘗當老子的滋味。
“罷了,既然是圣命,那你便在為父身邊,好好學為父用兵。”
陶成心中陰霾散去。
反正打完這仗,他就離開鎮遠府了,再也不來了。
鎮遠府的破事,跟他有什么關系?
可是,歐慶進來稟報:“大人,鎮遠衛指揮使求見。”
陶成臉色瞬間僵硬:“就說本將有事在忙。”
歐慶眼中閃過一絲鄙夷。
漢人看不起土人,土人照樣瞧不起漢人唯唯諾諾的樣子,不服就干,大丈夫怕什么死?
“大人,程指揮使說會一直等您。”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