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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微臣能否伴駕？”姚夔舔著臉問。

    “不能！”

    朱祁鈺掃視群臣：“朕單獨(dú)見，改日朕設(shè)下宴席，邀請爾等參加，如何？”

    好吧，就等幾日再見吧。

    “陛下，若能請動(dòng)胡先生出山擔(dān)任教諭，教育之事就算成了！”胡濙道。

    但朱祁鈺不這樣看。

    理學(xué)實(shí)在太高深了。

    皇帝都看不懂，真的。

    讓些小孩子，天天掉書袋，沒必要。

    追尋天地至理，還是交給那些大牛吧。

    教育之事，不是隨便就能定下來的，需要慢慢商議。

    今晚暫時(shí)議到這里。

    由宮中派出車架，送重臣回府。

    牽馬的車夫，都是他們的兒子，可謂皇恩之重。

    朱祁鈺也要準(zhǔn)備睡覺了。

    但過了時(shí)間點(diǎn)，反而睡不著了。

    翌日不上早朝，他睡個(gè)懶覺。

    起來鍛煉后，用早膳。

    而吳與弼、陳獻(xiàn)章、婁諒和胡居仁，已經(jīng)在飯?zhí)美锖蛑耍膫€(gè)人跪在地上，恭迎陛下。

    “如何讓四位大賢跪迎朕呢？”朱祁鈺頓覺好笑。

    “草民等如野草，陛下如日月，野草見了太陽，自然要躬身行禮的。”吳與弼倒是幽默。

    朱祁鈺打個(gè)哈哈：“起來吧，賜座，跟朕一起用膳。”

    他一身臭汗，身體強(qiáng)壯。

    簡單擦拭之后，坐在團(tuán)凳上。

    而擺在面前的，是簡單的稀粥咸菜，還有兩塊羊肉和一只雞腿，兩個(gè)雞蛋。

    “諸位先生，莫要嫌棄早膳簡陋，用吧。”

    朱祁鈺吃飯很沒規(guī)矩。

    沒有讓太監(jiān)布菜，他自己端起碗來，吃得很精細(xì)。

    嘴里不發(fā)出任何聲音，也不說話，這是禮。

    陳獻(xiàn)章倒是小心地打量著皇帝，他和師兄胡居仁、婁諒不一樣，這兩個(gè)人天生神仙，不愿意涉世居俗。

    但他是考過兩次科舉的，景泰二年，第二次科舉不中，他選擇徹底放棄，進(jìn)士沒當(dāng)成，成就了理學(xué)大宗師。

    而第一次面君，他做不到和師父、師兄那般坦然。

    婁諒吃飯甚是沒規(guī)矩。

    皇帝讓他動(dòng)筷子，他就動(dòng)筷子，啼哩吐嚕的吃。

    陳獻(xiàn)章則小心翼翼的，生怕給皇帝留下不好的印象。

    而在吃飯的時(shí)候，吃相最難看的婁諒也在觀察皇帝，他故意吃得如此沒有形象，就是想得到皇帝的呵斥。

    他可不想入朝為官。

    所以給皇帝一個(gè)很惡劣的印象，讓皇帝免開尊口。

    偏偏，皇帝并不作忤。

    而是細(xì)嚼慢咽，用完粥后，認(rèn)認(rèn)真真把雞蛋剝開，裹在雞蛋皮的蛋白，他用嘴啃下來，一點(diǎn)不浪費(fèi)。

    用完雞蛋，開始吃肉。

    直到全部吃完，碗里一粒粥粒不剩，骨頭上連個(gè)肉絲都沒有，真是狗看了都搖頭。

    皇帝還吮吸幾口，才放下骨頭，擦嘴凈手。

    “諸君，對這飯食可還滿意？”朱祁鈺臉上帶著笑容。

    吳與弼等人不知皇帝的真面目，以為皇帝就是這樣仁善之君呢。

    “謝陛下賜餐，餐食甚是可口。”吳與弼也吃得干凈。

    “朕還借了你們的光呢。”

    “今天兩個(gè)雞蛋。”

    朱祁鈺笑道：“朕兩個(gè)雞蛋，伱們一個(gè)雞蛋，知道什么原因嗎？”

    “草民不知。”

    “因?yàn)殡薷嬖V尚食局，多備一個(gè)雞蛋，萬一哪位先生不夠吃了，就把這雞蛋給他。”

    “但朕嘴饞，把這枚雞蛋吃了。”

    “諸位先生，不會(huì)生朕的氣吧？”

    朱祁鈺笑問。

    “草民等自然不敢生陛下的氣，陛下如此節(jié)儉，乃天下百姓之福。”吳與弼是會(huì)說話的。

    只是配音不太好聽。

    婁諒吃相難看，吃飯聲音響亮。

    馮孝幾次都想開口，卻被皇帝眼神制止。

    “婁先生至情至性，讓他吃吧。”朱祁鈺自然看穿了婁諒的小心思。

    婁諒被戳穿，老臉鬧得通紅。

    他放下筷子。

    但看見碗中還有剩余的餐食，想拿起來，又不好意思。

    “都吃干凈，莫要浪費(fèi)。”

    朱祁鈺道：“糧食珍貴呀，京畿百姓還餓肚子呢，天下百姓能吃飽飯的十中無一，百姓過得難呀。”

    婁諒趕緊端起碗，把碗里的餐食都吃干凈。

    胡居仁和陳獻(xiàn)章都吃的干凈。

    “諸君，千里迢迢來京師看書，覺得如何呀？”朱祁鈺問。

    “陛下愿公開皇家藏書，不令寶珠蒙塵，乃天下人之福，草民能有幸讀到孤本書籍，雖死無憾。”

    吳與弼的話，引起他三個(gè)弟子的贊同。

    陳獻(xiàn)章癡迷于看書，什么書都看，看到徹夜難眠。

    都是愛書之人。

    皇帝肯開放皇家藏書，自然是圣君臨朝。

    還因此，朱祁鈺的口碑有著小小的反轉(zhuǎn)。

    “朕知道諸位都是神仙中人，心不在凡世，但還是忍不住想說一句，可否愿意入朝為官呢？”

    朱祁鈺誠心邀請。

    只有陳獻(xiàn)章稍有念頭，但終究幽幽一嘆，他是世俗散人，做不了朝中官吏的。

    “謝陛下厚愛，草民等都是民間殘老之士，怕是無福入朝侍奉陛下了。”吳與弼回答得天衣無縫。

    朱祁鈺嘆了口氣：“朕終究是和大才無緣啊，那諸位可有所求？”

    吳與弼反而猶疑了。

    他是江西人，婁諒和胡居仁也是江西人。

    江西的事，他們自然是知道的。

    婁諒卻跪在地上：“草民有一事求陛下，江西鐘靈毓秀，乃人間凈土，而錦衣衛(wèi)在江西肆意搜刮，導(dǎo)致民心不附，草民想請陛下寬宥江西，重懲錦衣衛(wèi)……”

    他說了很多。

    朱祁鈺慢慢聽著：“婁先生既不愿入朝為官，怎么還管朝中之事呢？”

    婁諒臉色一變，這不是您讓我們提的嗎？

    我就說了實(shí)話呀。

    “江西事，乃是朕做的，朕下的圣旨，婁先生沒看到嗎？”朱祁鈺語氣一沉。

    吳與弼等三人嚇得跪在地上。

    “想來是朝中有奸佞……”婁諒找補(bǔ)。

    朱祁鈺冷笑：“朝中沒有奸佞，是朕非要做的，反而朝臣處處勸諫，朕都不聽，婁先生對此有何看法？”

    婁諒臉上流出了冷汗。

    皇帝太小心眼了。

    他吃飯時(shí)無禮，皇帝看似沒責(zé)罰他，卻在此刻難為他。

    “吳先生可有想法？”朱祁鈺又問。

    “草民避世之人，不敢置喙朝政！”吳與弼也被嚇到了。

    皇帝好似和傳說中的不一樣。

    “那朕就教你們的乖。”

    朱祁鈺幽幽道：“既然避世，就閉嘴！”

    吳與弼嚇慘了。

    別看他們是圣人，但終究還帶個(gè)人，是人，就受皇帝管制。

    “只要吃著大明的飯。”

    “就是朕的子民。”

    “什么避世神仙，不過是朕給你們臉而已。”

    “可，朕征召爾等，你們卻拒絕朕。”

    朱祁鈺變了臉色：“打朕的臉？”

    吳與弼嚇慘了，連連磕頭：“草民等絕不敢忤逆陛下！絕對不敢！”

    圣人？就這？

    “哼。”

    朱祁鈺冷哼一聲：“爾等的理學(xué)，朕讓爾等傳，才能傳，朕不許，看誰敢學(xué)？”

    吳與弼渾身在哆嗦。

    婁諒已經(jīng)快尿了，陳獻(xiàn)章和胡居仁也沒好到哪里去。

    “好好反思反思吧。”

    朱祁鈺站起來，直接走去前殿。

    把吳與弼四人晾在飯?zhí)谩?

    無妄之災(zāi)呀！

    他們也沒敢得罪景泰帝呀，只是拒絕征召而已，這也被怪罪？

    陳獻(xiàn)章忽然斷絕了入仕的心思。

    這樣的皇帝，侍奉起來，真是伴君如伴虎啊，還不如好好搞自己的學(xué)問呢，起碼生命無憂……

    等等，好像自己的學(xué)問也搞不了了。

    皇帝好似是不喜歡理學(xué)，限制其發(fā)展了。

    走到前殿。

    朱祁鈺開始處置政務(wù)，坐下的間隙，馮孝卻問：“皇爺，您真要處置理學(xué)？”

    “傻了？”

    朱祁鈺瞥他一眼：“那婁諒敢在朕面前造次，自然要給他點(diǎn)顏色看看，還有那個(gè)吳與弼，自投羅網(wǎng)，自然得敲打敲打，才好重用啊。”

    馮孝沒明白，怎么用啊？

    人家也不入朝啊。

    朱祁鈺懶得理他，開始處置奏章。

    都晌午了，四個(gè)人還在跪著。

    皇帝也沒理他。

    腿太麻了，他們很少跪著，十分不習(xí)慣。

    跪久了雙腿如灌鉛似的疼。

    也沒做準(zhǔn)備，膝蓋上沒綁著軟墊，膝蓋都破皮了。

    直到講讀學(xué)士周洪謨進(jìn)殿，看見四個(gè)人跪在飯?zhí)茫麄€(gè)人都懵了，他也不敢問呀。

    而是走到吳與弼對面，跪在地上，恭迎皇帝。

    吳與弼都是閑人，不知道通過官袍分辨官職，反正兩眼懵。

    等了片刻，朱祁鈺才進(jìn)來。

    沒看任何人，緊蹙著眉頭，像是在想什么事。

    “陛下，該講了。”周洪謨提醒一句。

    朱祁鈺應(yīng)了一聲，坐下用膳。

    周洪謨今天講貞觀政要。

    朱祁鈺一邊吃飯，偶爾還提出問題，周洪謨是大儒，答對入流，朱祁鈺聽得連連頷首。

    “明天不講貞觀政要了，朕要看西域記。”

    “微臣遵旨！”

    皇帝繼位之初，周洪謨就上書皇帝，希望皇帝參加經(jīng)筵講學(xué)。

    可前些年，皇帝聽不進(jìn)去。

    就算聽，也是神游天外。

    從景泰八年之后，只要有時(shí)間，皇帝就會(huì)聽，聽得非常認(rèn)真，提出問題的角度非常刁鉆，偶爾還和學(xué)士辯論幾句。

    這是周洪謨最滿意之處。

    “給周學(xué)士賜宴，朕還公事沒忙完，先過去了。”

    朱祁鈺壓根就沒看吳與弼四人。

    一直忙到了天黑透。

    晚宴也是周洪謨講學(xué)，講的還是貞觀政要。

    直到奏章全部處置完畢。

    “把吳先生請過來吧。”朱祁鈺喝了口茶，活動(dòng)活動(dòng)肩膀、脖子。

    吳與弼四人被折磨廢了。

    跪了整整一天，雙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身心俱疲。

    陳獻(xiàn)章再也不想當(dāng)官了。

    “想明白了嗎？”朱祁鈺問。

    吳與弼更懵逼，想個(gè)屁啊！

    只能連連乞饒。

    “真是蠢貨，你們這樣的，怎么當(dāng)圣人啊？”

    “沒有一顆七竅玲瓏心，也不能為朝堂賣力。”

    朱祁鈺叱責(zé)：“生是鄉(xiāng)野村夫，死也是鄉(xiāng)野村夫啊。”

    “人活一世，不曾為國為民做一點(diǎn)事，空活百歲。”

    “一群廢物！”

    吳與弼四人臉上火辣辣的。

    若是早晨，還敢跟皇帝辯駁兩句，現(xiàn)在，敢？

    “心里想著，回去寫書罵朕？教導(dǎo)學(xué)生反朕？”

    朱祁鈺冷笑：“哼，可笑！”

    “你們喜歡讀書，朕可挖了你們的眼睛；你們喜歡傳道受業(yè)，朕可以割了你們的舌頭！”

    “耳朵也沒用了，干脆扎聾。”

    “再剁掉手指。”

    “一輩子都不許拿筆。”

    “如何？”

    吳與弼四人全都傻了，為什么啊？

    “說話！”朱祁鈺陡然一喝。

    把四人嚇得一哆嗦，吳與弼帶著哭腔道：“草民等并未犯錯(cuò)，陛下為何如此殘忍呀？”

    “因?yàn)殡奘潜┚　?

    “朕不止不許你們說不出話來！”

    “還不許你們的孩子說話！”

    “全都挖眼、扎聾、割舌、剁手，讓理學(xué)徹底絕跡，如何？”

    四人淚如雨下。

    萬沒想到，入京看書，卻遭了大劫。

    朱祁鈺就這樣盯著他們。

    養(yǎng)心殿冷涔涔的。

    “草民等知錯(cuò)了！”吳與弼哭著磕頭。

    磕了很久很久。

    額頭都磕紅了。

    朱祁鈺語氣一緩：“說實(shí)話，朕對理學(xué)沒有一點(diǎn)興趣。”

    “甚至侍講學(xué)士給朕講解經(jīng)義。”

    “朕一個(gè)字都聽不進(jìn)去。”

    吳與弼不明白皇帝唱哪出？

    但這話傳出去，怕是天下士子都要罵皇帝是昏君吧？

    “兒時(shí)開蒙的學(xué)問，早就還給師傅了。”

    “朕讀經(jīng)義呀，腦袋就疼。”

    “現(xiàn)在也是，聽經(jīng)義就腦子癢癢，不是長腦子，而是費(fèi)腦子。”

    “但朕還是把爾等宣來了。”

    朱祁鈺身體靠緊椅背，肩膀酸疼，讓馮孝給他捏捏，幽幽道：“你們說說，你們對朕有何用途？”

    吳與弼跟不上皇帝的節(jié)奏呀。

    “陛下，草民等都是避世……”

    啪！

    朱祁鈺把桌上的茶杯，砸在吳與弼附近：“避世？那怎么不去死呢？浪費(fèi)糧食的廢物！”

    白瓷片打在吳與弼的肚子上，吳與弼嚇得跪伏在地。

    吳與弼的腦子已經(jīng)徹底亂了。

    胡居仁卻道：“陛下是希望，草民等人為陛下所用？”

    算有個(gè)長腦子的。

    不然皇帝沒臺階下，豈不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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