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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反對皇帝與各族土人聯姻,恐怕也會反對和漠北韃靼聯姻。
這就是大明的氣節。
“諸卿,朕想為邊疆地方做點事啊!”朱祁鈺嘆了口氣。
于謙跪在地上,高聲道:“陛下英明神武,克己奉公,已是明君楷模。”
“地方漢化土人縱然難,但我大明眾正盈朝,能臣賢吏如過江之鯽。”
“若用聯姻方式侮辱主君,主辱臣死,吾等臣子無顏站在奉天殿上!”
于謙擲地有聲。
堅決反對皇帝紆尊降貴,聯姻土人女子。
“何況,陛下若施恩于土人。”
“聯姻的家族,是否會仗著自己皇親國戚,在當地做大,成為土司?”
“屆時,雖然漢化了,卻是國中國。”
“地方官吏為了討好皇親國戚,必然層層欺瞞,等我朝國力衰弱時,必然又是一個百越、安南、朝鮮之徒!”
“是以,臣堅決反對施恩于土人!”
于謙侃侃而談:“土人和漠北諸族一樣,畏威而不懷德。”
“但土人實力偏弱,兵勢不強,又無強勢統治者。”
“靠的是名山大川,靠的是地勢險峻而已。”
“但自西晉衣冠南渡開始,我漢人便開拓南方,不斷化土為漢,壓縮土人的生存空間。”
“但細究其因,乃中原淪喪,漢人不得不在中原之外重建家園,是以開發南方。”
“如今我大明中原鐘靈毓秀,欣欣向榮,民間安樂,自然朝野懈怠,所以不愿意擴大生存區域。”
“微臣建議,朝堂當做思想引導。”
“不宜強遷百姓過去,當以利趨之,告訴百姓,邊疆有發財的機會,令其自愿移民過去。”
“再鼓勵地方,開展商業,耕懇田土,潤物細無聲中,漢化土人。”
聽著于謙娓娓道來。
朱祁鈺點點頭,說白了就是炒概念,在云南炒翡翠,在廣西炒旅游,都是一樣的道理。
人心趨利,有好處,自然會有人趨之若鶩。
于謙話鋒一轉:“陛下強征天下士紳填充邊疆。”
“您想過沒有,您在擴大士紳的觸角。”
“本來國朝士紳已經尾大不掉,那些士紳家族的士子,對朝政指指點點,對朝野上下不滿。”
“陛下以強硬手段強遷士紳,導致天下哀鴻一片。”
“殊不知,其士紳家族指不定多開心呢,您遷居庶脈去邊地,他們有錢有糧有關系,自然會成為邊地大族。”
“身處邊地,豈能不培養家丁武裝?”
“有錢、有士、有武,假以時日,豈不唐朝藩鎮再現?”
嘶!
朝堂上下倒吸冷氣。
于謙剛做了勛臣,轉頭就給士紳階層致命一擊。
朱祁鈺眼睛一亮,這就是于謙!
雖然他被強制填充進入武勛,那么他就站在武勛立場上說話。
從文勛到武勛,沒人比他更知道士紳的可怕。
他今天敢說,是報答皇帝的不殺之恩。
皇帝不但沒殺他,還給他無與倫比的恩寵,告訴天下人,朕有寬廣胸懷。
于謙今日這番話傳出去,民間那些吹捧于謙的文人,一定會大跌眼眶,估計想轉頭就罵于謙。
“諸卿怎么看?”朱祁鈺看向群臣。
葉盛立刻道:“陛下縱然強征士紳方式過激,但卻能迅速填充邊疆人口,尤其是遼寧那等苦寒之地。”
“若移民普通百姓過去,先不說所耗甚巨,只說百姓不認字,有胡化的風險。”
“士紳有錢有糧,強征移民,中樞不必負擔移民費用,只要分地即可。”
“所以移民士紳,是最優解。”
葉盛話鋒一轉:“但邢國公之言,也不是危言聳聽。”
“微臣以為,當順勢導引,削天下士紳武裝,嚴禁私役,并將士紳家私役強征入京,充入京營。”
“這樣一來,士紳再做大,也只是癬疥之疾,成不了邊疆大患。”
又來個狠的!
士紳家族不是想培養家丁嘛。
一經發現,就把家丁充入京營,去當軍戶,不問事由。
葉盛說的是天下士紳。
這番話傳出去,葉盛怕是要自絕于士紳階層了。
“陛下,士紳能在地方做大,歸根結底是壟斷!”
王竑叩拜道:“士人壟斷知識,只有士人家族的子嗣,才能高中進士。”
“只要陛下降價書籍,再推廣陛下發明的簡筆畫,將開蒙書籍編成話本,發展戲曲、、簡筆畫,再將紙墨筆硯的價格降下來,知識壟斷自然會被打破。”
“其次,是土地。”
“士紳家族掌握的著地方土地。”
“如老臣之家,名下田畝幾千傾,談不上多。但若細查,哼,老臣之家的土地,覆蓋整個江夏!”
“這些土地,都是掛靠的,甚至老臣都不知道,究竟是我王家的土地,還是當地小士紳家族的掛靠我家的。”
“老臣都不知道,哼,您說吧。”
王竑殺瘋了!
直接自爆!
“其三,乃關系!”
“當初老臣在奉天殿,怒而擊殺馬順,從而名滿天下。”
“請陛下去想,老臣是如何揚名的?”
“靠的就是關系!”
“哪怕老臣不想借此揚名,但有些人也會推動著老臣,被迫揚名。”
“您也知道,自從老臣擊殺馬順之后,便得不到君王寵幸,老臣在都察院勤勤懇懇,卻當了十幾年的都御史!”
“這揚名,是成全老臣呢?還是害了老臣呢?”
王竑真的殺瘋了!
用自己舉例,把士紳的來源、構成、弱點,詳細剖析出來。
連朱祁鈺都傻眼了。
人家于謙有爵位,你王竑、葉盛是文官啊,你們自己挖自己的根子,太狠了吧!
“陛下,王家雖亂。”
“但我王竑行得正做得直,吾父王少保(王佐)、吾王竑,吾子孫俱靠真本事顯赫于朝堂。”
“絕不用蠅營狗茍之法,也不屑為之!”
這就是王竑的底氣。
我自爆又如何?
我爹王佐、我王竑、我兒孫都有真才實學,只要皇帝寵幸,自然魚躍龍門,不靠邪門歪道。
“壯哉,諸卿!”
朱祁鈺站起來,高聲道:“大明初建時,太祖重用士紳,壓制功臣集團,建文承上啟下,太宗以文治國,方有今日士紳之顯赫!”
“朕也不是一定要掘了士紳的根子,讓士紳去死!”
“但是!”
“諸卿能和朕掏心挖肺,說出這番話,朕心甚慰。”
“朕知道,爾等和朕一樣,都是希望大明好的,朕與爾等君臣,勠力同心,創造景泰盛世!名垂青史!”
朱祁鈺臉上露出笑容:“邢國公所憂慮,葉盛、王竑之擔心,俱有道理。”
“但填充士紳于邊疆,不可動搖。”
“葉盛的辦法非常好,強征天下士紳家中身強力壯者,填充京營,邊地也不許出現私人武裝。”
“刑部,寫入大明律,有私人武裝者,一概誅族!年輕力壯者,未充入京營者,削掉手指!”
“這些人更不能留在地方,這些人無孔不入,衛所糜爛,和他們不無關系。”
朱祁鈺笑道:“朕剛才也說了,不是要殺光天下士紳。”
“而是要限制士紳。”
“朕說的粗俗一點,都在大明這口鍋里面吃飯,誰敢砸鍋,朕就誅了誰九族!”
“只要想在這口鍋里安安穩穩吃飯的人,朕才會容忍他們,永遠給他們留一口飯吃!”
“今日暫且討論到這。”
“諸卿回去后都想一想,明日給朕上奏章,明日朝堂上再討論。”
“今日邢國公說的是土人,畏威而不懷德。”
“那咱們就打。”
“打到他們害怕!”
朱祁鈺沒必要和士紳徹底撕破臉。
他的兒子還沒出生,還沒長大,現在要克制,要忍。
仔細想來。
當初,為何扶他承嗣大統,沒有選擇朱瞻墡,因為朱瞻墡有成年兒子,不好控制。
他朱祁鈺絕不能像宣宗皇帝那樣,年紀輕輕就沒了,幼君登基,主少國疑。
所以,還要克制。
“陛下!”
于謙深深看了眼皇帝,皇帝成熟了。
有了子嗣,就知道該后代考慮了。
治大國如烹小鮮,總要一點點來的,您還年輕,國家在您手上,一定會重現漢唐榮光的。
“靠武力,是永遠征服不了土人的。”
于謙又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邢國公請細說!”朱祁鈺和顏悅色,他并不覺得這是忤逆,有不同看法,就要說出來。
“曾幾何時,蒙人何其強大,鐵蹄蹂躪中原。”
“但我漢人臣服了嗎?”
于謙激動道:“沒有!我漢人從未臣服過!”
“土人也是同理。”
“我大明強勢攻伐,只會讓土人報團取暖。”
“您知道為何土人屢屢造反嗎?”
朱祁鈺剛想說,是因為貪官污吏,嚴酷剝削。
于謙卻道:“因為,我大明想化土為漢!所以土人不同意!”
“啊?”朱祁鈺愣住了。
是啊,他苦心造詣,就是想將云貴兩廣閩等邊疆省份,徹徹底底變成漢地,讓人說漢話,讓人變成漢人,徹底受大明統治……
等等!
這和蒙元馬踏中原有什么區別?
土人認為,那是他們的土地啊,大明才是那個入侵者!
朝臣也都露出恍然之色。
“陛下想的沒錯,對土人而言,我大明就是蒙元!”
“我們在壓縮他們的生存空間。”
“所以,他們才會對我大明心生不滿!”
“不愿意被懷柔,不愿意被漢化。”
于謙笑道:“您可以問一問陳侍郎,他在云南政通人和,是如何做的?”
他看向陳文。
陳文是孫原貞舉薦的吏部侍郎,他因母喪請求去官守孝,被朱祁鈺奪情啟用,如今剛剛入朝。
“微臣拜見陛下!”陳文恭恭敬敬行禮。
朱祁鈺看著他。
“回陛下,回邢國公。”
陳文如履薄冰,因為他的舉主是高谷,按理說高谷一黨,應該不受待見。
但他入京之后發現,各部都在忙碌工作,和之前他當京官時,風氣完全不一樣。
辦事效率提升,各部百官都在絞盡腦汁思考如何辦實事。
反倒是競爭更加激烈,更加勾心斗角。
“微臣在云南,僅做了一件事,就是為百姓著想。”陳文說的簡單。
但試問,地方官員,有幾個做到的?
那些官員,哪個不在地方作威作福?當自己的土皇帝?
有誰為百姓著想過?
古往今來,鮮有為之!
“對土人呢?”于謙問他。
“人心趨利,給土人適當利益即可,他們自然愿意被漢化。”
“只是土司難制,土司會禁止土司境內的百姓被漢化。”
陳文認真道:“只要推平土司,給土人利益,他們就會主動漢化,無非是順勢而為。”
“好一句順勢而為!”
于謙贊賞道:“陛下想過沒有,倘若咱們停止漢化,也不再擴大勢力范圍,會是什么樣的情景?”
“反而賣給各大土司武器。”
“然后充當整個邊疆的裁判,任由這些土司互相攻伐。”
“只要咱們不動,土司們自然會蠢蠢欲動,因為一點利益就會打得頭破血流,和漠北諸族沒有兩樣。”
“到時候,咱們大明就能漁翁得利。”
嘶!
這還是士大夫說出的話嗎?
“此乃不仁……”陳文失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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