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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艾為禮第二天一早被陽光照醒的時候，她有足足半分鐘的時間，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自己正身在何處。

    窗簾上敷著厚厚一層灰，所以她昨晚沒敢伸手將它們拉上，怕激起一室的塵埃。陌生的太陽照亮了陌生的木窗框；在被拿來當被子用的外套下，蜷縮了一夜的雙腿隱隱地又僵又酸。

    艾為禮從吱吱作響的木床上坐起身，在地上投出了一個毛發(fā)凌亂的倒影。

    不知不覺間，她小心翼翼模仿著別人而設(shè)定出來的人生軌跡，就這樣煙消云散了。她以前也焦慮地想過，像別人一樣讀書，上大學，找工作，結(jié)婚生子??在這一系列按部就班的步驟中，不知道自己能撐多久——如今她知道了，答案是沒多久。

    回頭看看，好像沒有活過一樣。

    往未來看，她不知道以后怎樣才是正確的活法。

    她小時候上課時，總會看著窗外幻想，會有一條龍忽然降下天空，盤旋在操場上；老師們會一邊叫學生坐好不要動，一邊沖到窗邊往外看。那時，龍會忽然口吐人言，她的名字會回響在學校里——“艾為禮在哪里？我是來帶她走的！”

    “為什么要帶走艾為禮？”會有大膽的老師問道。

    “因為她很特殊，有個不一樣的世界正在等她，”龍會這樣回答。

    此刻的艾為禮抬起頭，只看見了從天花板角落里垂下來的一張蜘蛛網(wǎng)。

    是蜘蛛而不是龍；她如今也知道了，自己也并不怎么特殊。可能成長就是一場剝除幻想，漸漸生出硬繭的過程，只不過不知道為什么，好像只有她還沒來得及長出合適的殼子。

    她如今不需要龍帶她離開了，她可以自己開車上路，只不過好像永遠也走不掉。雖然究竟她想要逃離的是什么，艾為禮也不知道。

    在家的時候，她逃去了學校；上學的時候，她迫不及待要逃向社會；如今她是社會人了，發(fā)現(xiàn)自己終于沒有地方逃了。

    看了看手機，離上班還有好幾個小時；艾為禮無事可做，無處可去，發(fā)了一會呆，最終催促著她站起身出門的，還是餓得泛酸的胃。

    去看過了一遍自己的車子以后，艾為禮從便利店里買了一個面包和一瓶酸奶，一邊吃，一邊漫無目的地走在小鎮(zhèn)街道上。既然她接下來至少幾個月，大概都要在這一個偏遠小鎮(zhèn)上度過了，那么不妨熟悉一下地形好了。

    野鹿鎮(zhèn)和她的新公寓一樣，雖然又小又舊，卻五臟俱全。

    出乎意料的是，小鎮(zhèn)上比昨天熱鬧多了——幾個帶小孩出門玩的媽媽聚在公園里談天，商業(yè)街上開著不少家各種各樣的店，郵局、汽修店、教堂??到處都不缺人影，幾乎可以說是生機勃勃。

    雖然她走得很慢，在兩三個小時后也將整個野鹿鎮(zhèn)給繞了一圈；在快要回到便利店的時候，艾為禮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離便利店一千米左右的地方，是一所初中。

    ……就是跟一般人印象里的學校，不太一樣。

    唯一一個看起來跟初中有關(guān)系的地方，就是牌子上“野鹿中學”這四個字而已；除此之外，不論是大門還是校舍，看起來都是一副——艾為禮以前從沒發(fā)現(xiàn)，原來“貧血”兩字，也是可以用來形容建筑物的。

    她低頭看了看手機時間；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快要到她上班的時間了，也是學校快要放學的時間。

    她記得在快放學的時候，明明是人聲最鼎沸、最躁動不安的，連空氣里都翻涌著小孩子要迫切離開的熱情。可是野鹿中學里此時卻連一點聲息都沒有，透過大門欄桿，校內(nèi)看起來也是空空蕩蕩，不知道為何讓人想起了廢棄的空蟻丘。

    “是關(guān)掉的學校吧??”艾為禮嘀咕了一聲。

    便利店的位置處于野鹿鎮(zhèn)與高速公路相接的小路上，掛在鎮(zhèn)子的邊緣，或許正因為這一點，附近人流幾近于干涸了。之前明明鎮(zhèn)上還蠻人氣旺盛，可是此刻在午后暖金色的陽光下，在開裂的馬路，和缺了紅磚的人行道上，到處都寂靜空曠，竟只有艾為禮一個人在慢吞吞地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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