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 沒有木劍的溫華-《雪中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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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城有雄城的繁華,偏遠小鎮(zhèn)也有小鎮(zhèn)的熱鬧。這座位于離陽東南的小鎮(zhèn),歷來就遠離戰(zhàn)火硝煙,若是正值太平盛世,還不覺得如何,可州郡城池那邊傳出些兵荒馬亂人心浮動的跡象,那這里就顯得尤為安詳。小鎮(zhèn)附近有些個以姓氏命名的村落,祭祖掛畫的時候,可都了不得,宋家村更是懸出了一位宋姓皇帝的祖先像,比起一些懸掛大奉開國功臣或是春秋小國尚書的村莊,自然是覺得要高人一等。只不過這個宋家村的祖上顯貴,村子里姓溫的幾戶外姓人家沾不了光。其實村子里長輩,哪怕是讀過幾天書的,哪怕仔細翻過族譜,也對自己與那位宋氏皇帝有何淵源,說不出個子丑寅卯,據(jù)說村子里曾經(jīng)有好事者專程為此攜帶那小木箱子族譜,向小鎮(zhèn)上某位身負功名的年邁秀才公考究過,一樣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誰沒想到最后竟然是村里公認最不上進的年輕后生,一個姓溫的家伙,去了趟外地逛蕩了三年然后返回家鄉(xiāng)后,言之鑿鑿,說咱們村子的人死后,之所以在墓碑的碑頭上篆刻蔭川二字,里頭大有講究,當初大奉朝號稱讀書種子半出蔭川郡,而蔭川宋氏更是一等一的豪閥,出了許多文臣名士,那位在大奉末年先是以藩鎮(zhèn)割據(jù)自立,然后當上宋氏第一位皇帝的祖先,便出自蔭川宋氏高門的偏支,這宋家村的由來,想必是那一方割據(jù)勢力覆滅后,在那場名垂青史的甘露南渡之中,不斷輾轉遷徙,最終在此落地生根。經(jīng)過姓溫的年輕人這么梳理一番脈絡,村子里的長輩或多或少都聽明白了,就算沒整明白的,也假裝聽懂了,你聽聽,既是蔭川宋氏又是甘露南渡的,這得是多大的氣派,可見咱們這個宋家村雖說一百年來連個童生都沒出過,可祖上到底是大富大貴過的,而且想必是幾百年前祖輩氣運太盛,后世子孫們才不得不安安分分,實在是命里與富貴無緣了。姓溫的年輕后生,原本在村子里很不受待見,不料這回瘸了腿落魄還鄉(xiāng)后,就跟渾然變了個人似的,非但沒了那副吊兒郎當挎木劍的模樣,在小鎮(zhèn)上的酒樓打雜,不說靠哥哥嫂嫂養(yǎng)活,甚至還能往家里寄錢,更出人意料的是,年輕人還娶了位賢惠動人的媳婦,之前在村子祠堂外的空地上擺過酒席,那位小娘,讓好些姓宋的年輕人,不管成親沒成親的,都瞧直了眼。
姓溫的成親娶妻后,便不再借住在酒樓里的雜房,攢下了些銀子,便在小鎮(zhèn)上租了座小院子,三間屋子,除去那間窗戶上貼滿大紅喜慶剪紙的婚房,一間小屋子用來擺放雜物,剩下一間,也沒空著,被褥嶄新,給持家有道的女子打掃得干干凈凈一塵不染,因為她男人說過,以后也許會有他的兄弟來家里做客,怎么都得有個落腳的地兒,否則太不像話,再說了,讓朋友掏銀子去客棧酒樓住,既見外又浪費,不講究。她順著他,心里也覺得是這個理兒。雖說家里如今也不寬裕,可小門小戶出身的她,家境只能算殷實,但其實是個心思大氣的女子,當初執(zhí)意為了嫁給他,家里無人愿意答應點頭,愣是連嫁妝也沒出,她也咬著牙沒跟爹娘求什么,好在日久見人心,如今她想帶著他回娘家,爹娘雖說還會給些臉色,不過幾位兄長都或多或少解開心結了,曉得他們爹是落不下那個臉,也不便與那個妹夫在家里酒桌上大碗喝酒,不過各自私底下都去過她家院子,都不忘帶酒帶肉的,已經(jīng)像是一家人了。她知道,什么時候自己有了孩子,爹娘抱上了外孫外孫女,到時候也就找到了臺階下,會徹底對他沒了芥蒂。只不過小鎮(zhèn)再小,開銷不小,靠著男人在酒樓當?shù)昊镉嫷臓I生,兩人過日子還算寬裕,可一旦家里有了第三張小嘴兒,那就要不好說,好在她的女紅手藝是出了名的俏,有姐妹家里開布店鋪子,她那些一針一線縫制出來的精致小物件,擺放在柜臺上給買布客人的當添頭,店鋪生意也好了三兩分,所以這一個月下來,她怎么都會有個兩三兩碎銀子入賬,竟是比當家做主的男人差不了多少。
小鎮(zhèn)這兩天熱鬧,處暑前后,離陽東南一帶自古便有過中元節(jié)的風俗,也有一些祭祖迎秋的活動,中元節(jié)雖然用他們這里的方言土話說就是鬼節(jié),說是閻王爺大發(fā)慈悲,特意在這段時日大開鬼門,讓已故之人回鄉(xiāng)見一見陽間子孫晚輩,以慰陰陽相隔的相思之情。其實也就聽上去稍稍滲人而已,成人孩子都不忌諱什么,只覺得是可以湊熱鬧的事情,僧人道士都會開始普渡布施,尋常百姓也會豎燈蒿放河燈,尤其是年幼稚童,能夠在爹娘懷里或是踮起腳跟撐在橋欄上、或是趴在河岸青石板上,滿眼都是五彩絢爛的蓮花燈,心中快樂欣喜,不比能吃上月餅的中秋節(jié)來得少。昨天他就去村子把侄子接回來,打算讓自己媳婦帶著孩子逛街,剛好媳婦心靈手巧,做了兩大竹籃子河燈,要去橋邊販賣,相信以她的手藝,很快就會被出門夜游的客人搶買一空。他之前在院子里親眼看著她編制扎燈,樣式繁多,花鳥魚蟲,寶蓮龜鶴,龍鳳呈祥,他真不知道天底下怎么會有這么巧的一雙手,所以他當時坐在板凳上乘涼,反正也搭不上手,要幫也只能幫倒忙,只能偷著樂呵。他的那位讀書人小侄子到了小鎮(zhèn)后,一開始還略顯拘謹,白天先給他帶去酒樓,乖乖在角落聽人說書,聽得津津有味,孩子隨他爹的性子,內(nèi)斂敦厚,言語不多,作為叔叔,喜歡又擔心,喜歡的是孩子的那份實在性情,擔心的是怕太老實了,長大以后容易吃虧。姓溫的店小二所在酒樓,如今也算小鎮(zhèn)一個出名的地方,雖說如今鎮(zhèn)上酒樓大多雇請了說書先生說江湖故事,可是唯獨他們酒樓,說出來的故事總是最新鮮最新奇,這一切自然都是他的功勞,早先正是他耗費幾大水缸子的口水才成功說服酒樓掌柜,千萬別吝嗇給說書先生掏出去往郡城甚至是州城的一筆筆路費,所以當這棟酒樓第一次說出大雪坪女子武林盟主的一夜觀雪悟長生,率先說出西北道教祖庭武當山的佛道辯論,說出江湖圣地武帝城的動蕩變故,以及吳家劍冢的百騎赴北涼,可謂轟動小鎮(zhèn),老百姓的茶余飯后,都被酒樓說書牽著鼻子走,酒樓生意自然而然水漲船高,不過生意興隆,掌柜的日進斗金,可姓溫的作為當之無愧的頭號功臣,說書先生去往郡城“取經(jīng)”的第一筆路費還是他偷偷墊付的,從不曾開口向酒樓掌柜的索要分紅,他除了酒樓客人喝高了以后打賞的銅錢,酒樓支付給他的工錢,他進入酒樓第一天是多少,現(xiàn)在便仍是多少,一顆銅錢都沒有漲。掌柜的每天笑瞇瞇站在柜臺后,看著姓溫的店小二始終殷勤跑腿,看著心思活絡的年輕人每天端茶送酒賠笑,也不知道這個老人心里到底在盤算什么。
今日酒樓說書先生便意氣飛揚唾沫四濺說到了一樁奇事,說是咱們離陽京城一位名叫祁嘉節(jié)的劍道宗師,作為太安城里許多龍子龍孫和世家子弟的劍術師父,不知為何向那座山高水長劍氣高的東越劍池,討要鑄造了一柄絕世名劍,然后祁嘉節(jié)人先至北涼武當山的山腳,一座比他們所在鎮(zhèn)名氣大不了多些的小鎮(zhèn),飛劍后至,一掠千萬里,向那位坐鎮(zhèn)西北邊關的年輕異姓王遞出一劍,驚天地泣鬼神吶,云海開萬里,劍氣動天人,不料那位年輕藩王更是了得,拔地而起,傲立于北涼道和兩淮道邊境接壤的云海之上,竟是擋下了那柄力可斬神仙的飛劍!說書先生滔滔不絕,說至酣暢處,老人自己都說得瞠目結舌,更別提那些酒樓借著故事下酒下飯的聽眾,一個個咋舌呆滯,停杯停筷,心神搖動,回神之后,故事尚未收尾,尚未聽到那句最惹人厭的“且聽下
(本章未完,請翻頁)回分解”,當然是要再跟酒樓再要一兩壺酒的。姓溫店小二的侄子頭回聽人說書,更是頭回聽人說起江湖人江湖事,更是目瞪口呆,聽天書一般,坐在叔叔給自己搬來的墻角根那條小板凳上,握緊拳頭,豎起耳朵,瞪大眼睛,只覺得聽江湖事比讀圣賢書,好像還要有意思些。
故事總有收尾處,酒樓也有關門時,說書先生的這個故事盡處,樓外已是夜幕時分,酒樓差不多便要打烊收工了,掙錢不少的酒樓掌柜大概今兒心情不錯,讓廚子開了小灶,喊上姓溫的店小二和他侄子一起上桌,吃了頓好的。這讓沒見過世面的孩子高興壞了,只不過到底是上過私塾念過書的小書生,吃飯的時候頗有幾分正襟危坐的意味,再饞嘴,下筷子也不快,飯桌上那些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能開葷的大魚大肉,孩子也不敢多夾幾筷子,倒是酒樓掌柜笑著幫孩子夾了許多,堆滿了飯碗,孩子有些難為情,怯生生望向自己叔叔,店小二笑著說盡管放開吃,你掌柜爺爺是鎮(zhèn)上的大善人,大方得很。孩子便對掌柜的靦腆一笑,老人哈哈大笑,一邊給自己和店小二都倒了杯酒,一邊用筷子指了指二樓,對乖巧孩子說以后常來酒樓串門,下次聽人說書,爺爺幫你在二樓天井圍欄旁邊找個位置。老人跟店小二對酌一杯酒,打趣道這孩子不像你,老實討喜。店小二自豪道那是,性子隨我哥,是有福氣的,讀書厲害著呢,以后保不齊就是一位秀才老爺了。孩子一本正經(jīng)反駁道先生說了,以后自己能考個童生就不錯了。一輩子對讀書人最是崇敬的老人摸了摸孩子腦袋,感慨道縣試府試院試,都是攔路虎,掌柜爺爺跟你把話撂在這兒,以后每通過一門,咱們酒樓就給你包個大紅包,萬一考取了功名,童生也好,秀才也罷,可別忘了給咱們酒樓寫一塊匾額,給掌柜爺爺漲漲臉面。孩子使勁點頭,對老人高興道叔叔給我買了好些紙筆,不過我現(xiàn)在都沒舍得用,還是像以前那樣在村里溪邊用樹枝蘸水練字,放牛的時候也會在地面上撥劃,先生說笨鳥先飛勤能補拙,總有寫出好字的時候,到時候就給掌柜爺爺寫一副大大的匾額掛上。大概是難得喝上酒,當?shù)晷《氖迨宕蛉さ雷x書好,讀書才有出息,讀過書的家伙,將來拐騙媳婦回家也容易。偷偷喜歡村子里一位同齡女孩的侄子頓時滿臉通紅,瞪了叔叔一眼。姓溫的伙計與酒樓掌柜相視一笑,喝酒喝酒。
吃過了飯,他讓侄子先回家,他自己還得幫酒樓打掃一番,回頭再在鎮(zhèn)上那座橋上那邊碰頭。
酒樓掌柜看著忙著收拾碗碟的年輕人,喝著酒,略帶醉意道:“當初收留你,真沒想到有這么一天,那會兒只是覺得你小子可憐,心想若不是逼到絕路上,也不至于來我這小破地方混吃等死。哪能想到你幫著酒樓掙大錢。說實話,這一年來,比酒樓前十年掙錢都要多。”
年輕人抬頭笑道:“掌柜的好人有好報,應該的。”
老人笑著反問道:“應該的?”
年輕人納悶道:“難道不應該?”
老人感慨道:“好人有好報這種道理,你侄子那般的孩子愿意相信也就罷了,我這么個老家伙,可真不敢信。”
老人直視這位忙里忙外勤勤懇懇的店小二,“來這兒喝酒吃飯聽書的客人,都覺得你小子沒脾氣,可我不覺得,我始終覺得你小子……”
年輕人插科打諢道:“掌柜的是想說沒出息吧?”
老人笑罵道:“放你娘的臭屁,真不曉得你媳婦怎么瞧得上你!”
年輕人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臉,嬉皮笑臉道:“我爹娘把我生得俊啊,掌柜的,你這可真羨慕不來。”
老人擺擺手,“不跟你瞎扯,我今天是想跟你說件正經(jīng)事。”
年輕人收斂笑意,束手站在酒桌旁邊,“掌柜的,有事盡管開口,我溫華這人沒啥出息不假,可誰對我好,我心里頭都記著,不敢說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的大話,我也沒那份本事還人情,但要說一分恩情還一分,哪怕一次還不完,我溫華這輩子怎么都要還完。所以掌柜的,別跟我客氣。掌柜的,要不是你肯收留,我這會兒指不定在哪兒砍柴燒炭或是給哪家人當短工呢,別說娶媳婦了,撐死了勉強養(yǎng)活自己,不讓自己餓死,就算攢錢給侄子買紙筆都難。”
老人笑了笑,抬頭凝視著這位眼神真誠的年輕人,放下手中酒杯,“酒樓大半事情給你一個人就包圓了,我這個掌柜的每天都很清閑,所以說書先生說那些飄來蕩去的江湖故事,或是才子佳人和野狐志異,都聽在耳朵里,有些聽過就聽過了,但是有幾句話,記在了心里頭,其中有一句,大概沒誰在意,但我很上心,叫‘自古做人難厚道’,我越琢磨越是這個道理,做生意買賣是如此,與人做朋友更是如此。所以后來這酒樓的銀錢來往,我也放心交給你過手打理,起先我其實不是沒有顧慮,也的確有意想要看看你會不會因此往自己兜里截留些,天底下的大生意,畢竟都是一顆一顆銅錢積攢起來的,可是我很意外,從頭到尾,你小子都沒拿走一顆銅板,賬面上清清楚楚,賬面底下,也干干凈凈,這很不容易。醇酒紅人臉,財帛動人心,這才是人之常情,所以啊,你小子是個厚道人。”
年輕人沉聲道:“掌柜的,這話說得見外了。我溫華能有今天的安穩(wěn)日子,都是掌柜的恩德,要是再昧著良心從酒樓偷偷拿錢,我溫華就真不是個東西了,這種事情,我做不來!”
老人點了點頭,“你也知道,我歲數(shù)不小了,一輩子就想著去郡城那邊買棟大宅子養(yǎng)老,剛好我兩對女兒女婿都在那邊討生活,雖然老話都說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可天底下哪里有不念著子女好的爹娘,我那兩個女兒嫁人都嫁得馬馬虎虎,在郡城生活可不容易,這不就惦念上了我那點棺材本了,想讓他們風光一些,不用租屋子寄人籬下,我呢,以前是有心無力,攢下的三四百來兩銀子,在縣城還算湊合,到了寸土寸金的郡城真不夠看,今年托你溫華的福,老底翻了一番,小八百銀子,只要不是青兔巷孩兒巷那種權貴扎堆的地方,也差不多夠買棟像樣的宅子了,剛好酒樓有你小子在,我最近就尋思著是不是把酒樓盤給你……”
店小二愣了愣,苦笑道:“老掌柜,這么大一棟酒樓,我就算砸鍋賣鐵,也絕對買不起啊。”
老人笑呵呵道:“這棟酒樓以前約莫值個百八十兩銀子,如今不同往日,怎么都該估價三四百兩,這你心里有數(shù),我當然更明白,至于你小子有多少積蓄,我更清楚,所以我就想了個折中的法子,你看行不行。酒樓以三百兩銀子折算,這筆錢不用你急著出,以后每年分紅,別忘了就行,不過丑話說在前頭,還完了三百兩購置酒樓的本金,再以后酒樓若是仍然賺錢,這分紅,我這老掌柜的,可還是要你小子每年孝敬的,至于具體多少,我倒也不強求,你小子看著辦,總之你先顧好自己那個家。”
年輕人欲言又止。
老人揮手示意年輕人坐下,“也別覺得虧欠我,我啊,精明著呢,曉得你以后肯定能把酒樓生意做得越來越大,以你小子的厚道,每年分紅能少?我躺在郡城大宅子里享福,就能每年白拿一筆銀子,賺大發(fā)嘍。”
年輕人坐回長凳,直起腰,“老掌柜的,大恩不言謝!”
老人做了個捻指手勢,打趣道:“別嘴上說,將來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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