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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 中原宗師,盡至關(guān)外-《雪中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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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祥符三年,在桃花盛開的春風(fēng)里,有個中年漢子騎著頭老驢過劍閣入西蜀,他裝模作樣地拎著一枝桃花,沿途路人尤其是年輕人,難免會心一笑,呦,又是一位仰慕劍神鄧太阿卓然風(fēng)采的江湖人士啊。可是江湖傳言那位桃花劍神,不但在當(dāng)今劍林如鶴立雞群,本人更是豐神玉朗,眼前這位大叔的相貌嘛,實(shí)在是有些上不得臺面。

    貌不驚人的漢子悠悠然騎驢看那蜀國風(fēng)光,走走停停,并不著急。之所以入蜀,是他在一棟熟悉酒樓收到了徒弟的一封信,信上說他喜歡上了一位女子,差不多到了談婚論嫁的火候,想著讓他這個做師父的當(dāng)個媒人。徒弟還在信上多次提醒他千萬別邋里邋遢就去西蜀,不說幫徒弟漲漲面子,畢竟江湖人信奉有其師必有其徒,若是師父不頂事,徒弟能好到哪里去不是?所以師父你老人家千萬要把自己拾掇得清清爽爽,否則姑娘家里人恐怕便不放心把閨女交到他手上。

    漢子收到信后沒有像以往那般萬事不上心,是真正用了心的,跟酒樓掌柜借了三十兩銀子,置辦了兩套嶄新衣衫,這才從遙遠(yuǎn)的東南劍州趕往西蜀。那封信是半年前就寄出,好在那個徒弟知道他這個師父常年漂泊不定,就把日子足足推移到了大半年后,信末尾還信誓旦旦說如果看到信晚了,也無妨,他這個徒弟耐心等著師父便是。

    這個用過劍也鑄過劍唯獨(dú)不曾佩劍過的漢子,一路上都在猶豫要不要買把劍掛在腰間,因?yàn)橥降苄派险f那位心儀女子出身西蜀江湖豪門,幫派上下從掌門到雜役弟子都用劍,連那一把把劍名都起得極有韻味,掌門的佩劍叫火燭,首席供奉的那把名劍更是在大器譜榜上有名的山魈,就連幾個關(guān)系熟稔的外門弟子,佩劍取名也一個比一個大氣磅礴,最重要的是掌門老來得女的千金小姐,也就是他徒弟瞧上眼的女子,佩劍恰好名叫桃花,緣分啊。

    中年漢子到了益州,在州城內(nèi)稍稍問路就找到了那個在西蜀道大名鼎鼎的幫派,劍雨樓,據(jù)說每逢大事盛事,劍雨樓所有劍客三百余人,便會聯(lián)袂登上那棟高達(dá)六層的主樓,同時拋劍出樓,落劍如雨。雖說劍雨

    樓在整個離陽江湖名聲不顯,遠(yuǎn)不如那個出了一位胭脂評美人謝謝的春帖草堂,但是在西蜀轄境內(nèi)的確算是名列前茅的宗門,素有西蜀劍出雨樓一說,遙想當(dāng)年,那位之后在徐家鐵騎面前誓死為國守城門的西蜀劍皇,便曾多次登上主樓,親口評點(diǎn)劍雨樓內(nèi)杰出弟子的劍術(shù)高低。而那最高一樓內(nèi),也懸掛有自宗門建立起的歷代江湖劍道宗師畫像,以此勉勵門內(nèi)弟子堅(jiān)持不懈砥礪劍心,比如遠(yuǎn)的有跟高樹露同一個時代的大奉劍仙嵇心定,近的有百年前的大魔頭劉松濤,最近十幾年還紛紛掛上了劍九黃、宋念卿、祁嘉節(jié)和柴青山等人的畫像,當(dāng)然李淳罡更是天下劍士繞不開的一座巍峨高山,劍雨樓尤其推崇這位春秋劍甲,將其畫像懸掛在居中位置上,與呂祖并列。

    劍雨樓門房一聽說遠(yuǎn)方客人是找那個年輕人后,本就看他騎驢掛桃枝不順眼的年邁門房愈發(fā)不待見,在老人看來,那個年輕人不壞,劍術(shù)平平,不過眼光不差,跟幾位供奉紙上談兵的文斗也都僥幸贏了,可要說迎娶他們劍雨樓樓主的獨(dú)女,既無顯赫家世也無堅(jiān)實(shí)的修為,不是癡人說夢是什么。還真不是樓主刻意刁難那個外鄉(xiāng)小伙子,整個西蜀道江湖都曉得他們樓主早就發(fā)話了,他就這么一個女兒,只要沒能躋身一品境,那就誰都別想當(dāng)他的女婿。

    老人終究是秉性良善之人,聽說中年漢子走了好幾千里路,就把實(shí)情竹筒倒豆子說出口,也給中年人指路,說那年輕人死皮賴臉在附近大街上租了棟小院子,隔三岔五就到這劍雨樓大門口逛蕩,去年冬末西蜀難得有場小雪,那個年輕人還天未亮便拿著掃帚掃雪來著,結(jié)果差點(diǎn)挨了頓揍,下雪啊,這在西蜀是多稀罕的事情,人人恨不得積雪如山一般,結(jié)果給他那么一掃,好些興致匆匆跑出來賞街雪的弟子,徹底傻眼了,整條大街路上干凈得令人發(fā)指,門房說到這里也是哭笑不得,氣哼哼說如果不是見那小伙子傻歸傻,好歹不似尋常市井地痞那般流里流氣,要不然連他都想揍一頓。

    遠(yuǎn)道而來的中年漢子聽著老人的絮絮叨叨,一手牽驢一手揉著下巴,似笑非笑。

    門房老人總算想起問此人跟那個缺心眼的年輕人是什么關(guān)系,漢子說是那家伙的師父,老人呲牙咧嘴,剛起的談興頓時煙消云散,趕緊揮揮手,示意這人去尋找他的徒弟。

    夕陽西下,老人看著那個沒有騎乘毛驢的遠(yuǎn)去背影,背影在街道上漸漸拉長,老人打心眼覺得這對師徒都是怪人,可細(xì)究下去,卻又說不出到底哪里古怪。

    中年人牽著舍不得騎的老伙計(jì)彎來繞去,好不容易才在一處陋巷找到那棟寒磣院子,站在門口,他突然有些愧疚,原來徒弟跟著自己走南闖北這么多年,一直無所求,所以也無所得。

    他叩響門扉,一個已經(jīng)不適宜稱之為少年的年輕小伙子快步走出,看到師父這張熟悉臉孔,滿臉驚喜。中年人正要笑著說話,徒弟已經(jīng)繞過他抱住老毛驢的腦袋,這讓自作多情的中年人有些受傷。

    中年人這才發(fā)現(xiàn)院子里除了徒弟,還有個木釵布裙的少女,正拎著水勺給院子里墻角根處的一棵小樹澆水,看到中年人,靦腆一笑,有些手足無措。

    徒弟跟那頭相依為命多年的老毛驢敘過舊,大大咧咧跟師父介紹道:“師父,這是阿草,是我在這里的鄰居,這棵桃花還是她找來種下的,阿草爹娘也是很好相處的,他們家在街頭那邊開了家小粥鋪?zhàn)印0⒉萜綍r也會去城里鬧市處賣花,杏花,桃花,蘭花,都賣,師父你要是去了阿草她家,就能聞到滿滿一院子的花香……”

    中年人聽著徒弟婆婆媽媽的碎碎念叨,沒來由有種欣慰,難怪當(dāng)時分別后,這一年里獨(dú)自行走江湖,總覺得少了點(diǎn)什么,原來是耳邊少了這個徒弟的絮叨,反而不習(xí)慣了。

    他多看了幾眼那個身材消瘦的貧家少女,她背對他們這對師徒,耳根子通紅。

    他笑了笑,轉(zhuǎn)頭問道:“師父也給你喊來了,什么時候登門?”

    徒弟突然神色黯然,笑容牽強(qiáng),“師父,對不住了,可能是讓你白跑一趟了。”

    他皺起眉頭,柔聲道:“怎么回事?”

    徒弟撓了撓頭,尷尬道:“就那么回事,師父你就別多問了。”

    他笑問道:“是那女子的爹娘,聽雨樓樓主棒打鴛鴦?瞧不起你是個游俠兒,所以仗勢欺人?”

    不料徒弟搖了搖頭,“那位聽雨樓樓主倒也不是獨(dú)獨(dú)瞧不起我,他癡情于劍,行俠仗義,在西蜀道武林中有口皆碑,在他眼中只有二品小宗師的年輕江湖子弟,才算他女兒的良配。就是那女子的娘親和幾位兄長們有些不講理,說了些難聽的話,也做了些……總之就是不愿意我繼續(xù)待在這座城里。”

    中年人笑道:“然后你就怕了?”

    徒弟急忙道:“難能啊,只是后來那女子她自己心另有所屬,我總不能死皮賴臉糾纏她,男女之間,應(yīng)當(dāng)兩情相悅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那個木釵少女鼓起勇氣說道:“那群人曾經(jīng)把……”

    年輕人趕緊阻止少女的“告狀”,中年人臉色如常,只是剎那之間握住自己徒弟的手臂,“言語間中氣不足,我本來以為是你在西蜀水土不服,原來是受了內(nèi)傷,四個月前,有人用劍連刺你膻中、巨闕、氣海三穴,好一個點(diǎn)到即止,看似傷痕不重,其實(shí)卻傷及本源,這般水準(zhǔn)的劍客,想來在西蜀道也算成名已久的江湖人士了,把他的名字說來聽聽,讓師父親自跟他講講理。”

    年輕人搖頭道:“師父,還是算了吧,我本來早就想離開這里了,只是……只是怕師父到了西蜀找不到我,這才沒有離開。”

    原本臉色并不顯怒容的中年人聽到這句話后,不知為何竟是驟然陰沉下來,好似被觸及了逆鱗,言語一直云淡風(fēng)輕的中年人,微微提高嗓音,略帶責(zé)怪意味:“你就沒有告訴他們,你師父姓什么叫什么?!”

    年輕人愣了一下,低下頭道:“當(dāng)時對方氣勢洶洶找上門來,打生打死的,徒弟不小心忘了。”

    中年人冷哼一聲,“我看是不愿意說出口吧?”

    年輕人憨憨笑道:“說出去多丟人,白叫人知道師父你找了這么個沒出息的徒弟,再說了,我真沒臉沒皮報(bào)上你的名號,誰信吶?”

    中年人愕然。

    他身為棄兒,自幼失去庇護(hù),年少時便在那座鬼氣森森的劍山獨(dú)自求活,可謂歷經(jīng)困苦至極,走出吳家劍冢之后,不管遇上什么事情,都是視而不見袖手旁觀,在他看來,既然選擇了走入江湖,那就生死有命,遇上不平事而無法鳴不平,便容不得怨天尤人,要恨就恨自己技不如人。

    所以武帝城王仙芝才有過那番一針見血的點(diǎn)評:此人劍心,可謂天真,最是契合天道,那么手中有劍無劍皆無妨。

    他突然想起很多往事,這個徒弟總是嫌棄他這個當(dāng)師父的,行走江湖不夠宗師風(fēng)范,沒有神仙風(fēng)采,總是要他要多注意派頭,總是憤懣于他的名頭被誰壓下了,恨不得整個離陽都知道他的師父才是當(dāng)之無愧的天下第一人。

    可是,那個少年似乎從來沒有想過,讓天下人知道他那個師父其實(shí)收了個徒弟,從來沒有想過讓江湖知道那個人的徒弟,到底叫什么名字。

    整座江湖,沒有人知道那個牽驢少年的名字,甚至連桃花劍神的徒弟姓什么都不知道吧。

    自從他收了這個徒弟后,兩人一起行走江湖,再有路見不平,這才會在徒弟的連累下不得不出手。

    每次他救了人就要不耐煩地離開,徒弟便會磨磨蹭蹭跟所救之人笑道,我?guī)煾改鞘翘一▌ι襦囂ⅲ銈兦f別忘了啊!

    你師父是桃花劍神鄧太阿。

    那我鄧太阿的徒弟又是誰?

    中年人輕輕呼吸一口氣,看著那張已經(jīng)長出些許青澀胡茬子的年輕臉龐,然后轉(zhuǎn)頭望向那個賣花少女,笑道:“小姑娘,我叫鄧太阿,我的徒弟叫李懷念。”

    一頭霧水的少女紅著臉說道:“鄧叔叔,我是知道李大哥名字的。”

    鄧太阿捫心自問,用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傷感道:“可是這個狗-娘養(yǎng)的江湖不知道。”

    那一天暮色中,鄧太阿和徒弟李懷念一起到了少女阿草家里做客,鄧太阿甚至在徒弟的震驚眼神中主動挑了幾樣禮物,并不算太過貴重,但是在小戶人家看來也算是有面子的物件了,這讓少女的爹娘笑逐顏開,尤其是聽說這個男人是李懷念這個世上唯一的長輩后,更是笑得合不攏嘴,少女愈發(fā)羞澀,鄧太阿的徒弟有些后知后覺,但是領(lǐng)悟其中意味后,想著這大半年的相處,也覺得水到渠成,并不認(rèn)為師父是亂點(diǎn)鴛鴦譜。很少喝酒的鄧太阿跟阿草她爹各自喝了兩斤有余,鄧太阿干脆把話挑開了,坦言說他這個徒弟性子純良,雖然跟他這個師父算是半個江湖人,但是從沒想著要在江湖上混出大名堂,是過得住安穩(wěn)小日子的年輕人。少女那一雙原先還有些顧慮的爹娘聽到這話后,就徹底安心了。

    那一晚,鄧太阿滿身酒氣,和徒弟李懷念緩步走在小巷中。

    鄧太阿突然說道:“買豬看圈,娶媳看娘,聽你的說法,聽雨樓那個女子顯然不適合你,倒是阿草,是能夠陪著你過日子的女子。”

    李懷念嘿嘿一笑。

    鄧太阿拍了拍徒弟的肩膀,沒來由說了一句,“師父這輩子沒為你做過什么事情……”

    李懷念欲言又止,鄧太阿擺了擺手,打斷了徒弟想要說的話,繼續(xù)說道:“你想不想是你的事情,師父不管,既然你如今多半是要在西蜀這邊安家了,那師父總要盡量讓這里不要陷入兵荒馬亂的境地,加上師父本就想要去北涼一趟,你也別擔(dān)心,當(dāng)今天下,不管是離陽太安城還是涼莽邊關(guān),只要師父自己想走,就沒有人攔得住師父。”

    年輕人小聲道:“師父,如果成家立業(yè),以后恐怕就很難再跟你一起闖蕩江湖了。”

    鄧太阿笑道:“以后有事沒事,我都會常來西蜀看看你們。”

    年輕人猶豫了一下,問道:“師父,我不是徐鳳年那樣的人物,沒能讓師父有個可以不辱沒你名聲的弟子,對不起。”

    鄧太阿正色搖頭道:“你錯了,有你這個徒弟,已經(jīng)是最好了。”

    離陽江湖有曹長卿有徐鳳年這樣的風(fēng)流人物,當(dāng)然很好。

    但我鄧太阿有你這樣的徒弟,是最好。

    天底下如果有人要你過得不好,很簡單,先問過我這個做師父的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

    西蜀益州,滿城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

    那個不起眼的中年人去而復(fù)還,無驢也無劍,來到劍雨樓門口。

    這一日劍雨樓正好宴客,益州別駕大人親自攜愛子登門造訪,以求兩家喜結(jié)連理。

    劍雨樓為了彰顯鄭重,樓主張昀召集弟子一齊登上主樓,紛紛摘下佩劍,落劍繁多如雨花,這讓站在廣場邊緣的益州別駕與擔(dān)任兩家媒人的益州副將大開眼界。

    整座益州城都清楚別駕大人攀附上了那位白衣蜀王,別駕一職本就等同于小刺史,如今更是早已架空那位本土勢力出身的刺史,名正言順擔(dān)任益州文官第一把交椅,那也肯定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所以先前鬧得滿城風(fēng)雨的那個游俠兒,就成了益州這樁天作之合的礙腳石,沒有誰覺得張昀的心愛獨(dú)女與別駕的公子在一起是什么移情別戀,都認(rèn)為從頭到尾是那個外鄉(xiāng)游俠兒不知天高地厚,是那個年輕人失心瘋了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當(dāng)中年人來到劍雨樓大門廣場的時候,正看到樓主張昀帶著妻兒快步相迎,走向那幫益州權(quán)貴官宦,其中有位正值妙齡的美貌女子,站到一位身穿錦衣的俊逸公子哥身邊,笑顏如花。

    而在劍雨樓大辦盛事的時候,一個年輕人正陪著少女走街竄巷,高聲販賣杏花和桃花,一枝花只掙一文錢。

    中年人想起昨夜師徒二人坐在小院里談心的末尾,徒弟跟他說就不要跟劍雨樓計(jì)較什么了,他當(dāng)時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徒弟信不過,又重復(fù)了一遍,他笑著說當(dāng)徒弟的尚且這么好說話,他這個做師父的能差到哪里去。

    事實(shí)上鄧太阿還有句話沒有說出口,他這個師父從來就沒有跟誰好說話過,對吳家劍冢是如此,對江湖也是如此。

    所以攤上他這么個愛管閑事又心慈手軟的徒弟,是他鄧太阿這輩子除了練劍有成之外,最大的麻煩,也是最大的驕傲。

    鄧太阿自顧自笑了笑,方才又給那位門房老人攔住,聽到自己是要問劍于劍雨樓后,一臉滑稽可笑的沒好氣表情,問他既然是以劍切磋,那么你的劍呢。

    鄧太阿沒有回答什么,身影一閃而逝便來到劍雨樓內(nèi)。

    鄧太阿抬頭望著那棟主樓,懸掛有早年西蜀劍皇親筆手書的金字匾額“人間第一劍雨”,匾額在春日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率先注意到這個中年漢子突兀出現(xiàn)的劍雨樓人物,不是被西蜀武林譽(yù)為三氣通玄的劍道宗師張昀,也不是那幾位劍術(shù)卓絕的供奉元老,而是幾個百無聊賴四處張望的陪襯弟子,這些人大多對樓主的千金懷有旖旎心思,可明知道有著天壤之別,對那位益州別駕之子更是自慚形穢,一想到那女子就要投入別人懷抱,存著眼不見心不煩的態(tài)度,然后就看到了那個并無佩劍更無氣勢可言的粗布麻衣漢子。只不過他們也都沒上心,要知道西蜀劍雨樓雖然比起東越劍池、南疆龍宮這樣名動天下的宗門,可畢竟是一州之地的執(zhí)牛耳者,樓主張昀更是躋身西蜀十大高手之列,年輕時候便是曾經(jīng)讓春帖草堂上代老主人謝靈箴都看好的天才劍客,雖說至今尚未躋身一品境界,但整座西蜀道江湖都相信十大高手中,張昀是最有希望進(jìn)入那種傳說境界的幾人之一。

    二品小宗師,雖然帶了個小字,但足可在離陽一州內(nèi)開宗立派,那些一品境界的神仙人物往往神龍見首不見尾,懶得理睬江湖事務(wù),尋常武林人士更難以親近,所以真正的離陽江湖,最風(fēng)光的角色,是張昀這樣看得見摸得著的武道宗師,是隔三岔五就能露個面的江湖高手,否吹牛說跟那些武評大宗師在一張桌子上喝過酒,任你吹噓得天花亂墜,也沒有人會相信。因?yàn)閺堦乐鳎坏逓榇_實(shí)高絕,而且身上有人氣兒,做事也接地氣兒,如果說有幸跟大名鼎鼎的劍雨樓樓主有過一面之緣,那才能夠讓人一驚一乍,才會將信將疑。

    一聲轟然巨響讓劍雨樓上上下下心口一顫。

    那塊舊西蜀皇叔親自賜予的匾額裂作兩塊,摔落在地。

    所有人面面相覷,都感到匪夷所思,那塊來歷顯赫的匾額是第一等楠木材質(zhì),絕不至于如此不堪風(fēng)吹日曬,況且這塊匾額懸掛不過三十余年,怎么可能當(dāng)中斷裂如一劍劈開?

    眾人環(huán)顧四周,終于視線聚集在那個雙手負(fù)后的中年漢子身上,哪怕是二品宗師張昀也沒能瞧出蛛絲馬跡,這個漢子,會是毀掉價值連城的那塊匾額的罪魁禍?zhǔn)祝?

    劍雨樓樓主張昀是西蜀屈指可數(shù)的成名高手,更是經(jīng)驗(yàn)老道的老江湖,自認(rèn)自己就算持劍,也無法在三四百步外以劍氣劈開一塊匾額。

    這樣的人物大駕光臨,不管姿態(tài)如何跋扈,依舊不是劍雨樓人多勢眾就能夠輕易擺平的。

    吳家劍冢之所以數(shù)百年始終穩(wěn)居江湖宗門前三甲而聲勢不倒,就在于被說成是劍冢稚童也能馭劍離手如蝶雀回旋,這本身就意味著孕育出劍氣的艱難不易。

    何談一道劍氣掠空數(shù)百步之后而不減威勢,直接劈開那么一塊巨大匾額?

    一名供奉當(dāng)場便急急掠空而去,站在主樓門口仔細(xì)打量之后,掠回張昀身邊,臉色蒼白,竊竊私語。

    張昀頓時如遭雷擊。

    是劍氣所致。

    而且那道劍氣破開匾額之后,連主樓建筑也給一并順勢劈開了。

    離陽江湖流傳過一句話,西蜀自皇親國戚蘇茂戰(zhàn)死在皇城門外,黃陣圖死在東海城頭,就再沒有拿得出手的劍客了。

    這也道出了幾分當(dāng)下西蜀武林的窘?jīng)r。

    尤其是春帖草堂謝靈箴無故暴斃于快雪山莊后,繼任者胭脂評美人謝謝只以姿容驚艷世人,而不以武道修為讓人衷心信服,因此更給人一種蜀中江湖無宗師的看法。

    那個中年人緩緩向前,走到距離張昀三四十步外停下腳步,終于開口道:“道理,我徒弟早已經(jīng)講過了,你們不聽,那么我今天就不用跟你們講理了。”

    張昀欲哭無淚,我哪里知道你徒弟是何方神圣?你這般劍術(shù)通神大宗師的高徒,我們劍雨樓把他當(dāng)菩薩供奉起來都來不及,怎么會與我們講道理而不聽?

    張昀心思急轉(zhuǎn),看這漢子不過三四十歲左右的模樣,又與自家劍雨樓過意不去,多半不是西蜀江湖人,否則如何也該賣他張昀幾分面子才對,可劍雨樓的勢力從來只限于西蜀境內(nèi),門中弟子的行事也還算內(nèi)斂,少有結(jié)下死結(jié)的江湖仇家,就算是奉命出蜀行走江湖去為劍雨樓揚(yáng)名的幾位杰出弟子,也沒聽說過跟離陽江湖的大門派有過大恩怨,說句天大的實(shí)在話,要真想惹到離陽那些頂尖宗師,劍雨樓弟子也得有那份本事不是?

    張昀同時有些疑惑,眼前此人氣機(jī)不顯,氣勢全無,不像是出手之人,難道是暗中還有真正的世外高人?

    這位中年大叔眼神在劍雨樓諸人一掠而過,看到了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年輕女子,她身邊那個有六七分相貌相似的婦人,臉色陰沉,似乎在權(quán)衡利弊,猶豫要不要借用官府勢力敲山震虎。幾名劍雨樓供奉則是如臨大敵,顯然比起婦道人家要更知道其中輕重,有些事情,官衙勢力壓得住,但有些事情,未必壓得住。

    張昀相貌儒雅,腰側(cè)佩有那柄西蜀名劍火燭,極為罕見地執(zhí)晚輩禮節(jié)恭敬作揖道:“敢問前輩的高徒是誰,如果確是我劍雨樓冒犯了前輩弟子,張昀定然給前輩一個交待!”

    中年漢子答非所問,望著那群人,“持劍山魈之人,是哪個?”

    位居高位而身材臃腫的益州別駕瞇起眼,陰測測道:“今天是本官與張兄兩家的大好日子,不曾想還有人敢在益州城內(nèi)如此行事,還真是讓本官見識到了!”

    那名手握數(shù)千兵權(quán)的益州副將更是冷笑道:“在本將轄境內(nèi)的地方,還有江湖人膽敢恃武犯禁?!”

    張昀一看益州兩位權(quán)柄文武都如此明確表態(tài),心中大定,只不過仍是想著息事寧人,行禮之后直起腰桿,凝視著眼前這個不速之客,“前輩,難道是我劍雨樓首席供奉胡大椿與高徒起了誤會?”

    中年漢子既沒有理睬那兩名西蜀官場權(quán)貴,也全然沒有理睬故意伏低做小的劍雨樓樓主,而是望向那名之前去往主樓打量匾額的劍客,一身白衣,白發(fā)白須,連劍鞘也是雪白,很有仙風(fēng)道骨。

    他問道:“就是你向我徒弟出了三劍?”

    這名在劍雨樓內(nèi)劍術(shù)不弱于張昀的西蜀劍道宗師,看上去神色自若,卻也不答話,不知是不愿還是不敢。

    但是中年人這句話問出后,那對母女和俊逸公子都臉色微變,婦人眼神愈發(fā)陰狠,年輕女子撇了撇嘴,年輕男子下意識后退一步。

    中年人平淡道:“一劍還一劍。”

    就在那名持有山魈的白發(fā)供奉想要去握住劍柄的瞬間,他的胸口處就炸爛得鮮血四濺。

    只是這無聲無息的“一劍”殺人之后,在張大椿身前巨闕、氣海兩個穴位處仍是同時炸出猩紅血花。

    別說拔劍出鞘,連劍柄都沒有握住的張大椿后仰倒下。

    一劍便可殺人,但說還三劍就是還三劍。

    而眾人眼中的中年漢子始終雙手負(fù)后,張昀更是確定此人根本毫無氣機(jī)漣漪。

    手腳冰涼的張昀顧不得宗師風(fēng)范,抬起頭環(huán)顧四周,像是試圖找出那名躲在幕后的絕代高手,言語中帶著幾分掩飾不住的惶恐,“晚輩劍雨樓張昀,懇請前輩出面一敘,晚輩愿意誠心賠罪!”

    這個中年人轉(zhuǎn)頭望向那兩個益州高官,“我不知道你們是當(dāng)什么官,但是今天就算陳芝豹站在這里,也擋不住我要?dú)⒌娜恕D銈儾恍牛捅M管帶兵前來,幾千人還是上萬人,我可以等你們。不去請兵,我現(xiàn)在就殺你們,去請了兵,我還是要?dú)⒛銈儭S涀〉綍r候死前,別跟我講道理。”

    世人當(dāng)然不知,連為蜀王陳芝豹捕捉蛟龍的幕后人謝觀應(yīng)都給他一劍殺了。

    那名婦人獰笑道:“好大的口氣,竟然連我們蜀王都不放在眼里!我爺爺與西蜀道經(jīng)略使是至交好友……”

    中年人打斷這個婦人的言語,“那就連你爺爺和西蜀道經(jīng)略使一并請來劍雨樓,我會等。如果等不到他們,我就登門去殺便是。”

    婦人正要說些狠話,卻被她過門后半句重話也沒說過的丈夫張昀怒吼道:“你給老子閉嘴!”

    渾身顫抖的劍雨樓樓主望著這個中年人,滿臉苦意問道:“敢問前輩可是來自吳家劍冢或是東越劍池?”

    仍是不見中年人如何出手,呆若木雞的益州別駕大人就已經(jīng)后仰倒去,死在當(dāng)場。

    中年人依舊是沒有起伏的語氣,“跟吳家有點(diǎn)關(guān)系,與東越劍池沒有關(guān)系。”

    那名益州副將驚恐道:“你真殺了益州別駕?!”

    中年人說了句一點(diǎn)都不好笑的笑話,“你覺得是假的也行,提醒一下,再不去請兵,你也快要死了。”

    然后那名武將帶著哭腔說了句更大的笑話,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這位大俠,咱們無冤無仇,大俠你……你不能濫殺無辜啊,這事兒跟我沒關(guān)系,我也不管了,大俠你在益州想殺誰就殺誰,要是不愿意親自動手,末將幫著你殺,行不行?”

    中年人沒有說話。

    他在走出吳家劍冢后,其實(shí)一直不太喜歡那座江湖,只不過這些年他的那個徒弟很喜歡,所以他才愿意對江湖人江湖事以禮相待。

    所以武評四大宗師,他鄧太阿,西楚曹長卿,北涼徐鳳年,北莽拓跋菩薩,其實(shí)只有他鄧太阿,是真正的逍遙自在。

    所以江湖找我的麻煩,我可以不計(jì)較,但我鄧太阿想要找世間人的麻煩,誰都別想躲掉。

    因此位列陸地朝仙榜首位的謝觀應(yīng)躲了數(shù)千里,從北方太安城躲到了南海之濱,仍是沒能在他劍下躲過一死。

    就在此時,又有兩名僅是起了殺心的劍雨樓供奉倒斃在地。

    六神無主的張昀看著眼前這位至今還不知道名號的中年人,無比悲愴道:“前輩,我張昀不知到底發(fā)生了何事,可是張大椿之后,皆是罪不至死啊!”

    那個益州副將猛然驚醒,撒腿就跑,想著離開了劍雨樓后跑得越遠(yuǎn)越好,離開益州,不管要花多少銀子用多少關(guān)系門路,都要前往那座蜀王府邸避難。

    中年人根本沒有去看這名蜀中將領(lǐng)的狼狽逃離,瞥了眼劍雨樓樓主,“我說過,今天來你們劍雨樓,不是來講道理的。”

    心如死灰的張昀問道:“難道前輩真不怕與我西蜀道官府和整個西蜀武林為敵?”

    隨心所欲殺人的中年漢子笑了笑,說道:“如果陳芝豹在此,肯定不會說這種話。”

    張昀苦笑一聲,握住火燭劍柄,“晚輩自知不是前輩對手,但是為劍雨樓數(shù)百年聲望也好,為自己妻兒的性命也罷,都要斗膽與前輩一戰(zhàn)。”

    不料中年人搖頭道:“我今日不殺你。我徒弟說過,你張昀為人厚道素有俠名,憑這句話,你就不用死。”

    那個俊逸公子哥跪在地上,對著他爹益州別駕的尸體嚎啕大哭,“你這個瘋子,為什么要?dú)⑽业浚∧悴坏煤盟溃 ?

    張昀之女看到心愛男子的凄慘模樣后,也是梨花帶雨,蹲下身想要安慰幾句,卻被年輕人一把推開,“滾開,都是你這個喪門星,我爹就是被你害死的!要不是你和你娘慫恿,我堂堂別駕之子,怎么會對那個無名小卒三番五次出手為難,又如何會親自以官職請動張大椿出手傷人?!”

    張昀如遭雷擊,臉色木然地轉(zhuǎn)過身,看著妻子女兒,面無表情問道:“說吧,到底是怎么回事?都到了這份田地,好歹要我張昀死得明明白白。”

    那個風(fēng)韻猶存的婦人再無半點(diǎn)平時雍容儀態(tài),神色猙獰恐怖,厲聲道:“張昀!我怎么知道那個窮小子的師父如此厲害,要怪也只能怪那姓李的年輕人故意裝癡扮傻,若不是他有意隱瞞身份戲弄我們劍雨樓,我又怎會刻意阻攔他跟我們女兒的姻緣?!哈哈,我現(xiàn)在只后悔當(dāng)時沒有讓張大椿那個老廢物一劍殺了他!”

    張昀看著瘋癲了一般的妻子,陌生而厭惡,重新轉(zhuǎn)身,“前輩,我張昀能否以一死換取劍雨樓無關(guān)人等的活路?”

    中年人搖頭道:“不能。”

    張昀嘴唇顫抖,說不出一個字。

    中年人又說道:“你放心,我今日前來原本只殺張大椿一人,現(xiàn)在也不過是加上地上那個,以及逃離劍雨樓的益州副將,至于其他幾個死人,既然是想殺我,那他們就得為自己生出殺人的念頭付出代價。雖說在我看來,你妻女兩人也該死,但是我徒弟從無這種想法,我不會讓他感到愧疚。”

    張昀已經(jīng)根本無法理解這個人的想法。

    就像他自幼每次登樓觀看那些所掛的歷代劍仙圖像,從來想不明白為何同樣一把劍在他們手中,便可氣沖斗牛,便可神仙一劍地動山搖。

    但是中年人又說道:“你們劍雨樓從今以后就不要再開張了,什么劍落如雨大是奇觀,真是侮辱你們手中的劍,我相信天下任何一把劍,只要握在真正的劍士手中,都不屑與他人之劍為伍,李淳罡的木馬牛是如此,世間平平常常的劍也是如此。所以頂樓那些掛像所畫之人,如果有在天之靈,估計(jì)早就笑都笑死了。劍在鞘中,只為不平而鳴,一劍出鞘,更需問心無愧,豈是拿來給外人賞景拍手叫好的?”

    張昀慘然一笑,眼神堅(jiān)毅起來,沉聲道:“前輩所說,大有道理,只是劍雨樓畢竟是我張家先祖數(shù)百年心血所凝,因此今日張昀可死而樓不存,唯獨(dú)不可樓不存而張昀茍活!”

    中年漢子是第一次正眼看待此人。

    張昀緊緊握住那把火燭劍,心中再無雜念,“我張家劍雨樓,曾有呂祖騎鶴而過,曾有劍皇蘇秀登樓點(diǎn)評天下劍客,更有劍神李淳罡在此指點(diǎn)過祖父劍術(shù),我張昀今日若是一退,那么劍雨樓就是真的亡了!張寧靜,張致遠(yuǎn),張淡泊,張明志,你們四人記住,在我死后,劍雨樓人可死,匾額可墜,唯獨(dú)劍雨樓三字不可無!不可辱!”

    張昀拔出火燭劍,慷慨赴死,笑道:“死之前,先謝過前輩讓我拔劍之恩。對于前輩之徒,那個叫李懷念的年輕人,我張昀人之將死,也斗膽說幾句心里話,事實(shí)上我對李懷念頗有好感,并非是因?yàn)樗遣⒉怀霰姡珜πg(shù)見解極為高屋建瓴,而是看到這個年輕人,讓我想起自己年少時的意氣風(fēng)發(fā),愿意為心儀之人不管不顧,我的本意是想讓他多吃幾頓閉門羹,就像我年輕時候的慘淡遭遇一般,只是后來不知為何小女突然就轉(zhuǎn)變了心思,當(dāng)時還有些遺憾,也未深思,更未想到張大椿對那個年輕人出手。”

    說到這里,張昀轉(zhuǎn)過頭,看著那個眼角已有皺紋的美貌婦人,柔聲道:“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

    婦人一臉茫然。

    中年漢子不再雙手負(fù)后,看著眼前這個持起手劍式的劍雨樓樓主,笑道:“盡管出手,我自有分寸,會讓你何時力盡何時身死。”

    西蜀劍雨樓號稱收集天下精妙劍招一千有余,雖然事實(shí)上大多數(shù)劍招都是歷代劍樓樓主和出色弟子的招式而已,放眼天下并不算如何出類拔萃,只是數(shù)百年積攢下的底蘊(yùn),一些壓箱底的招數(shù),的確是當(dāng)世一流劍術(shù),只可惜張昀也自知許多劍招妙至巔峰,而他不得其中真意罷了,畢竟太多劍道宗師的傳承各有千秋,劍意更是零散駁雜,甚至不乏有兩兩矛盾之處,張昀終究沒有達(dá)到返璞歸真的境界,如遇黃金萬兩而雙手空拳只能拿走幾百斤。

    中年漢子一手負(fù)后,一手伸出。

    張昀出劍氣象萬千,忽而氣勢磅礴如大日東升,忽而細(xì)柔連綿如江南陰雨,忽而厚實(shí)凝重如隆冬大雪,忽而輕盈空靈如枝頭雀飛。

    更難得是種種截然不同的劍意之間,張昀銜接縝密,并不顯突兀生硬。

    需知劍雨樓家訓(xùn)首句便開篇明義:昆侖日出,滄海明月,春神湖水,廣陵大潮,赤城煙霞,兩遼飛雪,大漠黃沙,種種奇觀,皆蘊(yùn)劍意,化而為一,劍道止境!

    只是任由張昀一劍一劍遞出,那個中年人每次皆是以手指輕輕彈開火燭劍尖,故而每一次顫鳴,都意味著張昀一道精妙劍意的戛然而止。

    這幅荒誕場景,就如風(fēng)流士子每一次朗誦千古名句后,都被一個粗鄙村夫以放屁二字硬生生打斷。

    廣場上,只見劍氣如虹。

    張昀一人一劍模糊不清,唯獨(dú)那名中年漢子始終站在原地,輕描淡寫,雙指輕彈。

    哪怕是再門外漢的劍雨樓雜役弟子,也心知肚明,兩者劍道造詣高低,如云泥之別。

    他們的師父或是師祖,西蜀劍雨樓樓主張昀,位列西蜀道十大宗師之一,哪怕是身為榜首的春帖草堂首席供奉劉閱微,也絕不敢說僅憑雙指對敵傾力出劍的張昀,更別談是身形不動如山的前提之下。

    這個中年漢子的橫空出世,既讓人震撼那種傳說中陸地神仙一般的玄奇修為,無形中也為許多志在劍道登頂?shù)膭τ陿堑茏樱侀_了一幅高遠(yuǎn)壯闊的武道畫卷。

    在場所有人都心情復(fù)雜,劍雨樓遇上這樣的生死大敵,誰能力挽狂瀾?今日已經(jīng)注定無法一雪前恥,可是十年二十年后就當(dāng)真可以?

    就在張昀劍勢漸弱之際,也是劍雨樓樓主心知必死之時,張昀反而心中并無太多不甘,只是覺得酣暢淋漓展現(xiàn)畢生所學(xué)后,仍然不過是此人雙指一彈的事情,有些愧對先祖罷了,千辛萬苦求不得,卻在此刻恍恍惚惚之間劍心達(dá)到清澈空明境界的他,已經(jīng)沒有遺憾。

    “師父,別殺人,殺人是犯法的啊!”

    突然遠(yuǎn)處一個焦急嗓音響起,那個并不陌生的嗓音落在劍雨樓弟子耳中,以前只覺得可笑可憎,這會兒無異于天籟之音。

    至于那言語內(nèi)容,再沒有人感到滑稽了。

    中年人雙指彈開張昀一人一劍,逼迫其退出數(shù)十步遠(yuǎn),轉(zhuǎn)頭對那個匆匆趕來的徒弟氣笑道:“什么時候殺人不犯法了?”

    年輕人跑到他身邊,低聲道:“犯法不犯法先不去說,可你在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殺人啊,傳出去多不好聽,桃花劍神在西蜀劍雨樓大開殺戒,有損威名!”

    那個跑去滿大街尋覓年輕人蹤影的門房老人,不知道自己等于救了劍雨樓一命。

    中年人無奈道:“我何時在意過名聲?”

    年輕人理直氣壯道:“做徒弟的我,在意!很在意!”

    中年人一笑置之。

    汗流浹背的張昀收劍入鞘,雙手抱拳,臉上笑容無比真誠開心,一揖到底,“晚輩已經(jīng)知曉前輩身份了,劍雨樓因前輩而在西蜀除名,張昀此生無憾!劍雨樓亦是無憾!”

    此言一出,自張昀以下所有劍雨樓供奉客卿、門中弟子,全部驚駭異常。

    在江湖上,對所有白道人物而言,個人名聲本就極為重要,至于涉及所在宗門的聲望,更是重上加重。

    張昀這個驚世駭俗的說法,言下之意,便是說眼前這位相貌平平的中年人,之于天下劍道,就如同吳家家主挾劍冢之威說飛劍,如同柴青山代表東越劍池說鑄劍。

    否則無論此人武道修為何等之高,無論此人如何視眾生如螻蟻,都不至于讓懷有以身殉劍之意的張昀主動說出這句話。

    中年人對此沒有任何臉色異樣,坦然受之,或者準(zhǔn)確說是全然不予理會。

    那名先前被益州別駕之地推開的女子,此時依偎在她娘親懷中,楚楚可憐,見到私下兩人曾經(jīng)有過一段海誓山盟的外鄉(xiāng)游俠兒后,她怯生生的容顏中帶著幾分天然嬌媚,惹人憐愛,她向前走出幾步,深情凝視著那個在娘親灌了**湯后便被自己棄之如敝履的年輕人,柔聲道:“懷念,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我其實(shí)一直沒有忘記過你,只是家里……”

    李懷念轉(zhuǎn)頭望著那個自己讓她留在遠(yuǎn)處的少女,她拎著那只竹編花籃,翹首以望。

    籃中杏花已經(jīng)賣完,桃花還有三兩枝。

    他笑著轉(zhuǎn)頭,收斂了笑意,看了劍雨樓女子一眼,沒有說話。

    中年漢子問道:“總算死心了?”

    年輕人嗯了一聲,使勁點(diǎn)頭。

    年輕人像是察覺到什么,滿臉訝異問道:“師父,你該不會是故意騙我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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