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先前徐鳳年在殿內(nèi)大梁上打瞌睡的時候,身材異常高大的白衣女子身處京城鬧市,照理說應(yīng)該尤為引人矚目。 但事實上除了幾道斜眼和冷眼,根本就沒有正眼看她。 她很茫然。 如果說北派練氣士都是離陽王朝的依附,是一撥極為另類的扶龍之臣,那么南海觀音宗的練氣士顯然就要純粹許多,悄然行走天地間,真正如同餐霞飲露的仙人,作為觀音宗的宗主,貌似三十歲婦人的澹臺平靜已是百歲高齡,否則吃劍老祖隋斜谷也不至于對她念念不忘了大半輩子。澹臺平靜當(dāng)然是出世人,舉宗北遷從南海進(jìn)入北涼,當(dāng)時擺在臺面上的理由是涼莽大戰(zhàn)在即,需要練氣士為不計其數(shù)的天地游魂“搭橋過河”,也等于為自身修善積攢功德,徐鳳年當(dāng)時雖然有些懷疑,但畢竟就戰(zhàn)力而言,在北涼地盤上,無論是澹臺平靜自身修為,還是整個觀音宗的實力,都折騰不起太大浪花,也就聽之任之,北涼道對這撥白衣仙師開門納客。但是徐鳳年沒有真的就此不聞不問,要知道當(dāng)時賣炭妞那幅6地吵仙圖之上,位列榜的人物是謝觀應(yīng),而他徐鳳年緊隨其后!現(xiàn)在謝觀應(yīng)已是喪家之犬,至今還在被鄧太阿追殺不休,那么徐鳳年放眼天下,真正需要忌憚的對手,澹臺平靜已是他心中當(dāng)之無愧的第一人。在昨夜西楚京城的城頭重逢之前,徐鳳年一直以為澹臺平靜即便想要替天行道,也應(yīng)該在曹長卿身死之后,但是沒有想到哪怕曹長卿依然在世,她就已經(jīng)可以吸納西楚殘留氣數(shù),這也就罷了,今天在姜泥決心離開廣陵道之后,她干脆就是以鯨吞之勢瘋狂吸收大楚姜氏的氣數(shù)。 徐鳳年一步走出,離開了皇城大門附近,然后一步走到了一處看似平平常常的鬧市,各色鋪子各種攤子,順著街道綿延開去,市井百姓,游人如織,魚龍混雜,低處有黃狗趴臥打盹,高處有鳥雀繞屋檐,一派盛世之中的祥和。 烈日當(dāng)空,徐鳳年站在街這一頭,白衣女子站在街那一頭。 以徐鳳年如今堪稱恐怖的眼力竟然也無法看清她的面容,模模糊糊,只能看到她站在鬧市中,煢煢孑立。 徐鳳年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一步跨出。 瞬間萬籟寂靜,但是剎那間后,重歸喧鬧。 有兩位布衣老者一左一右跟徐鳳年擦肩而過,皆似有呢喃,“太白才氣過高,露才揚己過盛,失了平和心,惜哉惜哉。” “杜老兒你亡國后入蜀,便無才子氣,只剩下一身老憨氣,莫要來貶我!” 徐鳳年心頭一震,沒有轉(zhuǎn)頭去看那兩位老者。 眼角余光看到左手?jǐn)?shù)位攤販,有人賣玉石有人賣書畫有人賣釵子,吆喝聲四起。 有人捧起起印章模樣的玉石,“吾有三璽,分別刻有小篆‘天命姜氏’、‘“范圍天地,幽贊神明’和‘表正萬方’,誰要啦?吾今日僅以五兩三錢賣之。” 很快就有同行朗聲笑罵道:“二十年前就不值錢的玩意兒,糊弄誰呢,三錢都貴了!” 有人雙手?jǐn)傞_,胸前的雙手之間,恍恍惚惚,飄飄渺渺,如同鋪開一幅畫卷,如有山岳屹立如有江河流轉(zhuǎn),“這幅《大奉江山圖》,只需兩錢便可取走。” 又有持筆人隨手一揮,笑瞇瞇望向徐鳳年,懶洋洋道:“只要一錢,我吳姑蘇便贈送五百字。” 徐鳳年視線中,賣字人手中那只樣式普通老舊的毛筆,四周有兩株鐵樹盤繞。 很快就有另外一位持筆人笑道:“一錢五百字是公道價了,不過客官要不要順便看看我韓松山手中的這支筆?一錢五,足以寫出二十年斐然文采,記得早年有位江家小兒曾經(jīng)從我這里買去一支。” 吳姑蘇,北漢書圣。韓松山,南唐時期享譽天下的文豪。 徐鳳年沒有答話,繼續(xù)前行。 路邊有兩人坐在小板凳上,在下棋,并無棋盤,也無棋子,但是兩人身前,依稀有叮咚聲馬蹄聲江水聲。 有一人憤然道:“李三皇,如此心不在焉,如何能與我手談,當(dāng)真不要那座洞天福地了?罷了罷了,無趣之極!我也不趁人之危,且先封盤百年。” 對面那人喟然嘆息,滿臉痛苦,轉(zhuǎn)頭望向徐鳳年,眼神復(fù)雜。 徐鳳年依然無動于衷。 大楚國師李密,字三皇! 有人背三尺劍氣,迎面走來。 是劍氣而非劍。 他瞥了眼沒有停步的徐鳳年,猶豫了一下,有些不情愿地讓步,喋喋不休道:“李淳罡那小兒咋的就不來,否則定要領(lǐng)教領(lǐng)教他的兩袖青蛇……哼,有蛟龍?zhí)帞仳札垼仓档么祰u?有啥稀奇的,老夫在世之時,蛟龍多如牛毛……只是不知鄧太阿那晚生又是何種境遇……若不是沾碰生人就要倒霉,老夫怎么會讓道,晦氣,真是晦氣……上次是誰來著,呂來什么來著?此人倒是當(dāng)真了得,佩服佩服……” 徐鳳年步步前行,臉色如常。 這條街上,沒有誰是在裝神弄鬼。 這才真正可怕之處。 好龍之人若是見真龍于雷霆中繞梁而現(xiàn),降妖伏魔的道士若真是見到了魑魅魍魎猙獰撲來?當(dāng)如何自處? 隨著徐鳳年的緩緩前行,開始有謾罵聲。 “大秦暴戾,殘害生靈!為何能竊踞高位?!” 但是此話一出,很快就有人低聲阻止,“真君且慎言!凡間世人舉頭三尺有神明,我輩其實又有何異……” “短短兩百年春秋,文脈受損何其嚴(yán)重,三百后中原便是一場史無前例的浩劫,趙徐兩家皆是罪魁禍!” “也虧得此處不是那幾處,否則你早就神形俱滅!” “此子豈敢背棄天道在先,更與那武當(dāng)?shù)廊寺?lián)手?jǐn)嘟^天地聯(lián)系在后?!” “龍虎山當(dāng)興,武當(dāng)山當(dāng)敗!當(dāng)初那大膽呂洞玄轉(zhuǎn)身走入凡間之時,就該讓武當(dāng)山香火斷絕!” 眾人漫罵聲中,黃雀鳴叫如鳳凰,土狗咆哮如蟒蛟。 徐鳳年凝神屏氣,盡量不讓自己的絮亂氣機散落絲毫,因此他走得每一步都極其艱難痛苦。 如孱弱稚童獨自行走于峽谷,有陣陣罡風(fēng)刮過。 徐鳳年嘴角泛起冷笑,想要以此削減我北涼氣數(shù)? 所謂的幾兩幾錢,應(yīng)該也就是你們天上仙人獨有的“銅錢銀兩”吧,大概跟凡間給人稱骨算命有些相似,若是我今日守不住誘惑選擇停步購買,我徐家和北涼的家底肯定就會一窮二白了。 當(dāng)徐鳳年走到街道中段,終于有兩人對他流露出善意的笑容,一僧一道,盤腿而坐,隔著街道相對而坐,不同于攤販行人,兩位都坐在臺階上,都像隱約坐在蓮臺上,他們雖非徐鳳年認(rèn)識的熟人,但都對他笑著點了點頭,一人慈悲,一人自然。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