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不知為何,徐偃兵看到這個家伙竟然眨了眨眼,有些莫名其妙的笑意。 主位上,看不見表情的徐鳳年低頭黯然說了句我去去就來,然后一閃而逝,不到一炷香-功夫,年輕藩王又回到座位。 在這期間,年輕人去了一趟沒了主人的屋子,今年,寒酸屋子外頭第一次貼上了一副春聯(lián),貼上了一個春字。他沒有親自張貼,而是讓王生和余地龍兩個徒弟偷偷到此。 他原本是希望接她回到清涼山后,看她會不會有一點(diǎn)點(diǎn)驚喜。 看來是要失信于人了。 徐鳳年揉了一把臉頰,抬起頭。 ———— 中原處處有守歲,西楚京城內(nèi)更是爆竹聲聲辭舊歲,在一片歡慶氣氛中,皇宮內(nèi)一名身穿龍袍的年輕女子獨(dú)自坐在御書房內(nèi),腳邊有一只木炭分量很足的大火爐,從暮色燒到此時,正好炭火適宜,暖而不燙,這位鳳儀天下的西楚女帝沒有什么睡意,坐在一條小板凳上,身軀蜷縮,下巴抵在雙手上。手腕上系著一只小葫蘆,其中有鳴聲顫顫,輕靈悅耳。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草蟲自是生死兩匆匆,可是大楚皇宮很早就有一個傳統(tǒng),由內(nèi)務(wù)府每年立秋捕捉蟋蟀蟈蟈等蟲,豢養(yǎng)以熱炕上的繡籠瓦盆,覆土澆水,產(chǎn)卵后等到入冬時才堪堪成蟲,用在新年元旦的迎春筵席上,嘶鳴響亮,與爆竹聲相得益彰。姜姒此時手上的小葫蘆內(nèi)就裝有幾只長壽有方的小蟲,張翅細(xì)鳴,不絕于耳。葫蘆諧音福祿,古籍上很早便有“七月食瓜,八月斷壺”的記載,在民間又有可以盡收天地間陰邪之氣的說法,所以大楚皇宮內(nèi)的歷代皇后,都會在每年春天親自種植下葫蘆苗,每當(dāng)盛夏葫蘆棚子綠意蔥蔥,金秋摘下,由內(nèi)務(wù)府或制成水瓢或是酒壺,再由皇帝賜予有功大臣。姜姒抬起手臂,看著那只泛黃的小巧葫蘆,不是想著大楚姜氏的傳統(tǒng),而是想起了當(dāng)年那座山上的那塊菜圃那片綠意,每天勞作后蹲在那兒,親眼看著那份綠意越來越濃郁,那種滿心歡喜,她從不曾與外人提起過,哪怕是棋待詔叔叔和羊皮裘老頭兒,她也沒有分享過這份快樂。因?yàn)樗詮挠浭缕穑呐率侨缃褡狭宋鞒实鄣凝堃危€是覺得這輩子其實(shí)只有那塊小菜圃,才是真正屬于她的,什么大楚江山,什么西壘壁戰(zhàn)場,什么京城,她都很陌生,始終親近不起來。 往武當(dāng)山上搬書,后來給某人讀書賺錢,再后來跟李淳罡練字練劍,最后穿上這身天底下最尊容華貴的衣服…… 姜姒嘆了口氣,把小葫蘆貼在耳邊,聽著里面的嘶鳴,怎么都聽不出半點(diǎn)喜慶,她沒來由有些惆悵。 看著這間點(diǎn)燃紅燭不顯陰沉的大屋子,雖說屋外就有宮女站著,但姜姒還是有些怕。她從小就膽子很小,這輩子只做過兩件壯舉,一件是拿匕神符刺殺某人,第二件大概就是練劍了,至于當(dāng)中原歷史上的位女皇帝,名垂千古,她其實(shí)沒什么感觸。家這個字眼,她思來想去,到頭來很懊惱地現(xiàn),竟然在自己內(nèi)心深處,是那間每到冬天就冰冷得讓人牙齒打顫的破敗屋子,最像個家。那時候,每到除夕,都會有個年齡相仿的可惡家伙,跟在她最害怕的那個老人身后,大搖大擺去張貼春聯(lián),有一次那個少年還故意跑到她屋子,笑瞇瞇問她想不想在她房楹兩側(cè)也掛上春聯(lián),她當(dāng)然嘴上說不想,但她知道卻不愿意承認(rèn),她想啊。滿城爆竹聲愈演愈烈,姜姒站起身來到窗口,知道馬上就是新舊交替的時刻了。 突然身后傳來吱呀一聲,有人推門而入,姜姒笑著轉(zhuǎn)身,不出所料是棋待詔叔叔,看著這位慈祥長輩,她就會心安幾分。 曹長卿輕輕關(guān)門,門外的宮女對此視而不見,這位被譽(yù)為大楚最得意的男子,他在整個大楚百姓心中的地位,其實(shí)連現(xiàn)在的皇帝陛下都無法相提并論,對曹長卿這位帝師的敬佩,西楚從上到下,人人自肺腑。 曹長卿蹲在火爐旁,伸手放在炭火上方取暖,照理說以這位儒圣的6地神仙修為,早已寒暑不侵。 姜姒坐回小板凳,笑臉燦爛。 曹長卿猶豫片刻,還是說道:“馬上就是新年新春,本該是報(bào)喜來的,但是有件事,想著還是先跟陛下說清楚,前不久剛剛得到消息,北涼那邊很多大將會在這幾天,在議事堂齊聚。” 年輕女帝懵懂疑惑道:“啊?他們這么早就去拜新年了?” 曹長卿哭笑不得,有些感傷道:“在我原先的預(yù)料中,他要出兵廣陵道,北莽攔不住,因?yàn)椴贿m宜倉促出兵南下,離陽更攔不住,因?yàn)閮扇顺鋈尉赴驳澜?jīng)略使節(jié)度使,理虧在前。那么唯一能夠攔阻的人物,就只剩下北涼內(nèi)部,本以為有褚祿山袁左宗和陳錫亮徐北枳這兩撥人幫著他說話,不至于如此興師動眾,看來我仍是低估了北涼的凝聚力,低估了北涼文武對北莽的求勝心。一旦如此,如果是去年以前,徐鳳年還會執(zhí)意出兵,最少也會孤身南下,但是現(xiàn)在……” 姜姒低下頭,嗯了一聲,輕聲道:“沒關(guān)系,我沒想著他會來。” 曹長卿沉默許久,嗓音沙啞道:“陛下,有一點(diǎn),一定要記住,不是他不想來,而是不能來。這件事,當(dāng)真怪不得徐鳳年。” 姜姒怔怔望著爐火,沒有作聲。 曹長卿苦笑道:“原本我是打算他們北涼何時出兵廣陵道,我便何時北上。現(xiàn)在只好另作打算了。” 心不在焉的姜姒顯然沒有留心這位棋待詔叔叔是說“我”,而不是領(lǐng)軍揮師北上。 曹長卿用鉗子去撥弄炭火讓爐子稍稍暖和些的時候,輕聲道:“是我錯了,當(dāng)年不該以家國大義逼迫陛下回到這里的。” 姜姒搖了搖頭。 曹長卿突然間破天荒流露出一抹不加掩飾的怒意,“徐鳳年不曾讓北涼失望寒心,你們北涼,何至于此?!與我曹長卿又有何異?!” 姜姒抬起頭,反而有些如釋重負(fù)的模樣,笑著摘下小葫蘆,遞給曹長卿,“棋待詔叔叔,你聽。” 兩鬢霜白的儒士,沒有去接過那只小葫蘆,雙拳緊握,滿臉痛苦地閉上眼睛。 窗外,新年剛至,大江南北,竟又是一場大雪,瑞雪兆豐年。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