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下清涼山-《雪中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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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黃昏。
徐鳳年走出徐渭熊那間藥味熏天的屋子,丫鬟黃瓜這幾天一得閑就黏糊著許久沒見面的世子,在門口皺鼻子嗅了嗅,就想著摘下腰間香囊給世子掛上,好沖散一些藥味,可徐鳳年搖了搖頭,一起走到院子里,看到徐驍坐在石凳上打瞌睡,黃瓜悄悄掩嘴一笑,躡手躡腳離去院子,不打攪北涼王與世子殿下的相處,臨出門前,回眸一望,世子白頭,讓她揪心得不行。徐鳳年才坐下,打盹的徐驍就清醒過來,揉了揉臉頰,自嘲道:“年紀大了就犯困,記得年輕時候不管是殺敵還是逃命,三天三夜不合眼都是常有的事情,也沒見有啥疲乏,只要瞇上一覺睡個飽,醒來能吃上四五斤熟肉,到底是不服老不行啊。”
徐鳳年笑道:“好漢不提當年勇。誰還沒有個年老的時候,你又不是道教躲在洞天福地里修煉長生的真人,再說就你那悟性也想證長生?一輩子二品小宗師境界,再瞧瞧比你還年輕的顧劍棠大將軍,都入武榜了,你害臊不?”
徐驍本想放聲大笑,可不敢吵到了屋子里療傷修養的閨女,摟了摟袖口,雙手插袖,既不像是北涼王,也不像是大將軍,倒好似一個衣食無憂的村頭老閑漢,輕聲笑道:“這你就不懂了,已為人父,加上我這把年紀的,可不興比武功高低或是官帽大小了,比來比去,說到底還是比自家兒子嘛,你瞧瞧顧劍棠那幾個子女,男的文不成武不就,長相還歪瓜裂棗,女的也沒的出奇,顧劍棠想要跟我徐驍比?我都不樂意搭理他,一邊涼快耍他的大刀去。”
徐鳳年嘲笑道:“你想得開。”
徐驍轉頭看了眼清涼山頂的黃鶴樓,提議道:“一邊爬山一邊聊天?”
徐鳳年點點頭,揮手將二姐院子里的大丫鬟喊來,要了兩壺溫過的黃酒,起身遞給徐驍一壺,“少喝綠蟻,我有些都覺得嗓子冒煙,既然你自己都說服老了,以后多喝黃酒,養生。”
徐驍笑著接過黃酒,灌了一小口,走出院子,沿著一條青石主道向山頂走去,當年王府建造,按照這位北涼王的意思是如何金玉滿堂怎么來,這條山路恨不得直接用金子鋪就,后來他媳婦說青石板就行,還能有一個青云路的好寓意,不求平步青云,子子孫孫哪怕走得吃力,總歸還是升登青云。徐驍二話不說就應承下來,當年親自參與了扛石鋪路這種苦力活。父子二人,悠然登山,徐鳳年說道:“褚祿山已經前去就任北涼都護,授驃騎將軍,因為陳錫亮準備著手整理北涼軍職,許多雜號裨將都要取消,只存八個或者九個。校尉稱呼會比以前值錢許多,就先由這個驃騎將軍不加‘大’字開始。袁左宗取締鐘洪武成為騎軍統領,授車騎將軍。齊當國和寧峨眉兩人分別擔任鐵浮屠主副將,黃蠻兒領銜新龍象軍,三人暫時都不授將軍。果毅都尉皇甫枰官升一級,至于具體是授幽州將軍還是如何,我還得等陳錫亮的折子。軒轅青鋒送來的徽山客卿洪驃,確實有領兵才學,是否頂替皇甫枰擔任果毅都尉,仍在斟酌。等二姐醒來,由她統領你那支三萬人馬的大雪龍騎軍,你有沒有意見?”
徐驍笑道:“既然能當個舒舒服服的甩手掌柜,我怎么會有意見。老黃瓜刷綠漆裝嫩,也太不識趣了。”
徐鳳年瞪眼道:“聽著怨氣很大啊?”
徐驍連忙擺擺手道:“沒有的事。”
徐鳳年嘆氣道:“北涼軍翻天覆地,由高往下都有不小的變動,如果萬一有尖銳矛盾,而我又彈壓不下,可能還要你出面安撫。”
徐驍平淡道:“不會有什么大事的,趙家‘家天下’二十年,咱們徐家‘家北涼’也快二十年了,北涼這邊跟我差不多歲數的老頭子,爹捫心自問,一個都沒虧欠,何況福澤綿延子孫,他們該知足了。鐘洪武的事情我知道,他要是敢暗地里串聯燕文鸞搞小動作,我不介意讓他徹徹底底喝西北風去,將軍沒得當,連爵位都一起去掉,安心當個富家田舍翁。至于燕文鸞,當年他跟長陵是極力試圖說服我劃江共治天下,這么多年,一直是被義山笑稱為稱帝派的頭目,拉攏了很多心里頭有怨言的老家伙,燕文鸞一手提拔的那批青壯將領,多半是當年附龍無望心灰意冷退下來的老將子孫。”
徐鳳年喝了口黃酒,“快二十年的腐肉了,虧得你有魄力,早就干脆利落讓燕文鸞自立門庭,沒讓這根藤蔓攀沿到騎軍中去,才算沒讓整個北涼鐵騎病入膏肓。”
徐驍提著酒壺,嘆氣道:“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春秋一戰,九國并峙爭雄,咱們北涼軍一口氣就滅掉了六國,都是硬碰硬拿命換來的,你說要死多少英雄人物?我不愿稱帝,后來馬踏江湖,還好,走得都是一些跟江湖有牽連的老卒,可是征伐北莽,皇帝那道圣旨才是狠手,我那無奈一撤,北涼就開始軍心渙散了,原因很復雜,但結果就是流失了大量校尉,許多原本靠繃著一口氣想要建立不世功勛的老人,也淡出視野。所以說書生治國,很難,書生害人,輕而易舉。你要格外小心元本溪這名與義山齊名的謀士,那份密旨就出自他手,春秋亂戰,硬刀子靠我和顧劍棠這幫武人,這種不見血的軟刀子,則大多是他的手筆,碧眼兒張巨鹿由一個小小黃門郎連跳那么多級臺階,三年后直接當上首輔,也是他的授意。在我看來,讀書人自然比我們騎馬提刀的莽夫要有才學,但大多眼高手低,成不了大事,才學極高,成事極少。真正可怕的是元本溪這種能乘勢而為施展抱負的讀書人,當今皇帝登基前,曾誠心誠意說過一句‘我愿為元先生之牽線傀儡’,于是元本溪就讓他當上了九五之尊,趙衡那個婦人,肯定臨死都恨極了這個讓他丟掉龍椅的元先生,哈哈,怨婦趙衡,死前倒是難得爺們了一回,以死換得趙珣的世襲罔替,他二十年前要有這份心智,早就沒當今天子的事情了。那個叫陸詡的瞎子,眼瞎心活,二疏十四策,寫得漂亮,連我都看得懂,聽說你跟他在永子巷還下過棋?怎么沒直接抓來北涼當謀士?”
徐鳳年搖頭道:“當時顧不上他,當然主要還是不信自己的賭運,就錯過了。遺憾是有一些,不過也談不上如何后悔。趙珣這個靖安王我領教過本事,很會隱忍,但說起來仍是比他爹還不如,要是沒有陸詡,靖安王藩地肯定要換一個雄才大略的人物去鎮守,到時候北涼會愈發難受,還不如讓趙珣在那邊小家子氣搗鼓折騰。藩王按例四年入京面圣,他要是敢捎上陸詡,我都替他擔心會被挖墻角,到時候他這個百年一遇的文官藩王就成了天大笑話。”
徐驍欣慰笑道:“不愧是我徐驍的兒子,霸氣。”
徐鳳年無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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