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禁中夜半,人屠披甲-《雪中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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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省夜值場所位于宮內(nèi)隆盛門以內(nèi)東側,宮墻下有一排低矮瓦房,比起中書門下二省直廳建筑的氣派恢弘,實在是顯得寒磣至極。今夜便是由當朝首輔張巨鹿親自入宮值夜,三省長官中因為西楚老太師孫希濟被調(diào)出京城,成為西楚舊地那塊轄區(qū)的經(jīng)略使,三省中書省本就空缺,三個位置頓時空懸了兩個,愈發(fā)不像話,不合王朝禮制,當下朝野權貴都在揣測誰有這個資歷和運氣頂替孫希濟,一躍而上,江南道士林領袖盧道林才剛剛拔擢擔任禮部尚書不到一年,左祭酒桓溫一時間就成了眾望所歸的大佬。尚書省直廳中除了中央一間有張廬稱呼的矮房,里頭坐著張巨鹿,最東邊矮房還有盧道林的弟弟盧白頡,這位棠溪劍仙新任兵部侍郎,湊巧也在當值,雖說兵部為顧劍棠把持,向來油鹽不進,跟其余尚書五部都有點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六部印璽衙門印信,唯獨兵部獨放直廳偏屋,對此以執(zhí)政嚴苛著稱的張巨鹿,竟也是睜眼閉眼就對付過去,足見顧大尚書不光是品秩高過五部尚書足足一品,實權更是毋庸置疑地遠非一品之差。
但新躋身京城核心官場的盧白頡倒是不忌諱這些,跟張首輔偶有相逢,都不僅是點頭行禮的蜻蜓點水之交,還會停下腳步說上幾句,每次都是相談甚歡,互無半點敷衍。張巨鹿正在翻閱一本舊楚地抄禁的**,為一名狂儒所寫,趕赴廣陵道任職安撫喧沸民意的孫希濟竟然專門為此寫信一封,為那儒生求情,懇請網(wǎng)開一面,張巨鹿白天收到那封信,沒有馬上回信,只是跟宮廷檔案所要了一本**,細細翻閱,正讀至皺眉處,碧眼紫髯的當朝首輔聽聞直廳外傳來一陣豪邁笑聲,敢如此內(nèi)廷喧鬧的老家伙,屈指可數(shù)。
張巨鹿放下**,看了眼窗外掛在墻頭的圓月,房間內(nèi)幾位六部權貴都下意識停筆的停筆,放書的放書,齊齊望向首輔大人,張巨鹿笑著朝眾人按了按手,示意眾人不要理會自己,與上任老首輔執(zhí)掌尚書臺那會兒不同,此時張廬內(nèi)官員雖然品秩都在四品以上,但比起以往年齡竟是小了將近一輪,少有頭發(fā)花白視線昏聵的古稀老人,大多在五十歲左右,甚至有一位才四十歲出頭便進入中樞的吏部侍郎,張巨鹿輕輕跨過兩道門檻,走出私下被朝廷喚作張廬的直廳,看到左祭酒桓溫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老面孔,除此之外,還有本該在皇宮西路乾西二所重華宮御前當值的禮部尚書盧道林,皇子出京封藩,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頭等大事,宗人府禮部和中書省等,方方面面都得勞神出力,出不得一絲差錯。但桓溫和盧道林之間,還有一位男子,最顯眼的莫過于身上那一襲正黃龍袍,張巨鹿快步上前正要彎腰行禮,那位九五之尊輕輕扶住張巨鹿手臂,張巨鹿也就不再故作謙卑,眼角余光看到了一名年輕太監(jiān),說他年輕,那只是對比以往那位司禮監(jiān)大宦官韓生宣,原本應該是韓貂寺伴隨天子身邊,這里面的門道玄機,跟內(nèi)廷宦官素來沒有交集的張巨鹿也不去探究,心中有數(shù)即可。
盧道林見君臣三人沒有馬上進屋的意圖,率先告退,走入張廬。
天子等到禮部尚書入了屋子,這才溫聲打趣道:“兩位愛卿隨朕去兵部直廳坐會兒?朕可知道那里的茶好,地道的春神湖雨前茶,張廬那邊不行,茶水也馬虎,入不了嘴。”
私下君臣相處并無太多規(guī)矩講究的張巨鹿笑道:“行啊,沒臉沒皮蹭酒我不喜歡,蹭茶這種事情,趁著顧大將軍不在,做上幾次倒是無妨,不過估計桓祭酒沒什么興致。”
桓溫瞪眼道:“張碧眼,才見著陛下就急著給我下套?”
張巨鹿沒好氣瞥了一眼一手負后的桓溫,“那么大酒香,當我沒聞到?得了便宜賣乖,陛下賞賜了好酒就乖乖閉嘴,等會兒喝你的酒,少發(fā)酒瘋。”
被損友揭短的桓溫哈哈大笑,趙家天子也是心情舒朗,跟兩位國之柱石一同走向兵部東廂直廳,這里隱約跟張廬對峙爭鋒,有個顧廬的說法,對于這些無傷大雅的爭執(zhí),天子聽在耳里也就一笑置之,就算當著張巨鹿和顧劍棠的面也能毫無芥蒂地隨口調(diào)侃幾句。過了門檻,見到是皇帝陛下親臨直廳,外屋內(nèi)屋的兵部臣子都嘩啦啦起身跑出來,跪了一地,兵部侍郎盧白頡跪在最前,聲音也最為激揚醇厚。天子讓眾人起身,也沒有訓話的意思,只是讓眾人返回書案處理軍機事務,倒是留下了盧白頡,對于此人,趙家天子十分器重,多次下旨入宮談論軍國大事,甚至讓棠溪劍仙去傳授幾位皇孫劍術,可謂隆恩浩蕩,使得盧白頡迅速在京城朝廷扎下腳跟,無人膽敢小覷怠慢。
外屋正壁上掛有一巨幅江山萬里圖,皇帝讓三位當朝顯貴坐著喝茶喝酒便是,自己站在畫下,拿起一根修長紫檀木桿,暫時沒有在巨畫上指點。
張巨鹿喝了口因一首詩而成貢茶的春神碧螺,對隔壁椅子上的國子監(jiān)左祭酒低聲道:“喝酒離遠點,茶香都給沖沒了。”
桓溫還以顏色道:“屋子就這么大,酒這么香,你讓我去哪兒?!”
說完以后,讓直廳隨侍多要了一只不產(chǎn)大器的泉窯杯子,遞給兵部侍郎盧白頡,笑瞇瞇道:“棠溪劍仙,咱們一起痛痛快快喝酒,二對一,要滾蛋也是那張碧眼滾蛋,是不是這個理?”
有儒將氣度的盧白頡笑著接過酒杯,輕聲道:“酒,我喝。但是不是這個理,左祭酒大人,我可真不敢說。”
張巨鹿氣笑道:“一個比一個油滑。肩挑清風明月的左祭酒?為人慷慨無城府的棠溪劍仙?怎么到了我這里就變味了?”
深夜出行并且將幾位起居郎和太監(jiān)一起撇在外頭的皇帝聞言,轉身一笑,問道:“巨鹿,再給朕說說科舉南北榜和分路取士,朕看過奏章了,雖說六萬字字字都認得,可還是有很多不解處啊。尤其是當下一劑猛藥藥到病除,可百年以后見朋黨弊端的說法,那份奏章虎頭蛇尾,實在是語焉不詳,意猶未盡,今晚重點說說看。桓祭酒和盧侍郎也都別閑著,有想法就直說。茶也好,酒也好,朕都不少你們的。若是天亮之前說不出個所以然,可別怪朕小氣,喝了多少茶酒,就按市面上的價格算銀錢,一文錢別想少掏!”
張巨鹿面朝桓溫盧白頡,笑道:“怎樣,是我不講理,還是陛下不講理?”
兩位都點頭笑道:“陛下更甚。”
皇帝爽朗笑道:“換了別人,此時還不得要往死里稱贊朕勤儉治國?”
趙家天子揮手示意侍從退入里屋關上門,自己挑了張做工精細入微的名貴椅子坐下,不過手中仍是提了那根檀桿,放在膝上,接過盧白頡遞過來的一杯醒神茶。
這一說就是說到天蒙蒙亮,君臣四人依舊是毫無倦意,談興濃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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