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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你還會做回刺客。”

    沉舟醒來時，看見盤旋在飛揚雪花上的月光，純凈祥和得不似人間。他呆呆地凝視那輪玉扣般的月，像是一時間分不清今夕何夕、身在何方。

    沉舟聽見這句話，轉(zhuǎn)過頭去，目光落在衣衫不整的劍客身上。

    劍圣李卿白，楚識夏和他的師父。

    “我還活著嗎？”沉舟喃喃地問。

    李卿白瞇起眼睛，微微拱起身子，湊近了端詳他眼角眉梢的起伏，從中分辨他淡薄到幾乎不存在的情緒，“你好像很不希望自己還活著，你小時候不是這樣的。”

    “是啊，我小時候不是這樣的。”沉舟點點頭，慢慢地用大氅將自己籠罩起來，像是難以承受這人間的寒冷，“那個時候，我們幾百個孩子一起吃，一起睡，一起……學殺人。每個人都很想活下去，為了活著，我們要提防身邊的每一個人。”

    “最后我活下來了，因為我把他們都殺了。”沉舟輕輕地笑出聲來，像是在嘲諷命運無常，“那個時候我們都不知道，為什么要活著。”

    李卿白沉默地聽著。

    “我曾經(jīng)非常非常想活著，也許人就是貪心不足，那個時候?qū)ξ襾碚f，活著是最奢侈的東西。等我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活著了，我又想要別的。”

    李卿白忍不住開口追問：“現(xiàn)在你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勝過想要活著？

    “守在她身邊。”

    李卿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長嘆一聲，重重地坐倒在榻上。

    “讓你明白為什么活著，又讓你失去這個理由。”李卿白搖著頭，嘆息道，“我確實不該救你，這對你來說太殘忍了。那么沉舟，你現(xiàn)在懂得我想讓你懂的了，是嗎？”

    “我不知道。”

    沉舟低著頭，素白的皮膚下凸出一截線條清晰的骨骼來，脆弱又易碎。他痛得難以呼吸，蜷縮著身子，顫抖不止，凌亂垂落的發(fā)絲遮住了他半張臉。

    沉舟的手指曲起，叩著自己的心口，像是在叩一塊中空的枯木，能聽見其中傳來空洞的回響。

    “我只是這里好痛。師父，是灼心又發(fā)作了嗎？我要死了嗎？”

    ——

    灼心沒有發(fā)作，沉舟也沒有死。

    北狄人兵臨城下，沉舟又回到了云中，刺殺敵軍將領。

    他一擊得手，但終究難以力挽狂瀾。失去了將領的北狄人迅速整裝，竟然由大可汗親自上馬，撕破了青州軍隊的防線。

    云中郡還是破了。

    是日，祥符十三年，除夕。

    沉舟踉踉蹌蹌地行走在兵荒馬亂的云中街道上，遍體鱗傷。他身上深深淺淺，都是北狄人的刀傷，皮肉下折斷了不知多少骨骼，強撐著一口氣，卻不知道自己該死在哪。

    林刺史死了，死在兩軍陣前，身先士卒。

    玉珠還守在楚家的陵園里，她會離開那里逃命么？

    沉舟不知道。

    一片溫暖明亮的光線照亮了他的眼睛，沉舟靜靜地看著殘破的寺廟大門，還有上面懸掛的“護國寺”三個字。

    護國寺早已被洗劫一空，佛寺里但凡值錢的都被摳下來帶走，連佛祖涂抹了金粉的泥塑金身也不能幸免。佛寺里僅僅燃燒著一根燭，燭前坐著年邁的老禪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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