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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蜉蝣見青天-《劍來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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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睡萬年的那撥大妖,白景,無名氏,離垢等,當年都曾跟隨這位兵家老祖,再次開啟一場轟轟烈烈的戰事。

    遠古第一役,名為登天,眾志成城。第二役,其實就是一場內訌,當時幾乎整個妖族都選擇押注一人。

    按照楊老頭的貶低說法,就是一場分贓不均的內訌。

    打下了“天上”,論功行賞,排坐坐吃果果,結果就沒幾個滿意的。

    小陌雖然一向喜好跟人問劍,卻從不摻和這些無甚意思的利益之爭。

    陳平安岔開話題,“在全椒山那邊,聽小陌說前輩,剛剛走了趟青冥天下。”男人自顧自挑了張椅子坐下,道:“拿回一點本該屬于我的東西,再就是順道找個朋友敘舊,本想著喝過酒,就去鴉山見一見那位號稱數座天下武道第一人的‘林師’。不曾想老友的道場依舊,卻已物是人非。我那老友一貫行事老道,早有預算身后事,經過千年復千年的長遠鋪墊,好不容易冒出了個占盡便宜的十四境修士,與開山祖師道力相仿了,本來想念在與他家老祖情誼,要對他指點幾句,可那家山風,實在是一塌糊涂,從上到下,里里外外,就沒幾個好貨色,老友若是泉下有知,恐怕棺材板都要蓋不住了。我就拗著性子,與他講了幾句,不曾想那廝是個半點不知好賴的,反過來冷嘲熱諷,怪話連篇。就我這脾氣,能慣著他?雙

    方約定,口頭訂立了生死狀,打了一架。哪里料到好歹是個十四境,即便是新鮮出爐、酒里摻水的貨色,竟然如此體魄孱弱,不堪一擊。”

    陳平安沒說什么。男人大笑起來,“他那道場,好像與武夫不對付,一提起純粹武夫,便要來上一句武夫全靠嘴硬。搞得一州境內,武學宗師才聽說他躋身了十四境,就全跑到別州了,但是由此可見,一州武夫,確實丟人現眼,也怪不得他們這幫道官仙師瞧不起武夫。只是千不該萬不該,訂立了生死狀,還要陰陽怪氣問我一句,‘本座評價

    武夫幾句,關道友何事?’

    男人瞇眼而笑,問道:“陳平安,你覺得關不關我的事?”

    陳平安說道:“設身處地,我要是前輩,可能就會回一句,對對對,道友高見,說的都對。”

    男人隨即大笑不已,掌心摩挲著椅把手,“碧霄道友說的不錯,小子賊精賊精,果然一貫老道,是塊學武好材料。”

    陳平安說道:“前輩得閑的時候,可以去見一見曹慈,相信肯定不會失望。”

    男人點頭道:“已經見過了,比你順眼多了。”

    陳平安一時語噎。

    男人說道:“事先都是價格談妥了的,我此次登船就是看貨驗貨取貨。”

    陳平安松了口氣,“理當如此。”

    ————

    蠻荒天下。

    落葉他鄉樹。

    四處銜接兩座天下的歸墟通道,分別是東海黥跡,南海神鄉,西海日墜,北海天目。

    位于蠻荒的四處歸墟,相互之間,距離遙遠。故而中土文廟在堪稱“死地”的四處,安排了大量頂尖戰力,坐鎮其中。

    與此同時,浩然在蠻荒天下北部,開辟出三座巨大的渡口,分別名為秉燭、走馬和地脈。

    兵家有過一個粗略估算                    粗略估算,浩然九洲以三成之力,防御蠻荒妖族的入侵。如今卻是要以七成之力,攻伐蠻荒天下。

    儒家書院這邊,大量獲得“正人”頭銜的大君子,和君子,都已經置身于戰場第一線的歸墟出口處。

    此外一些君子和大量書院賢人,都在兩座渡口“行走”歷練。蠻荒日墜歸墟這邊,頂尖戰力除了蘇子,還有新晉十四境修士柳七,大驪鐵騎主帥宋長鏡,早就是止境神到一層、卻有道號龍伯的張條霞,以及桐葉洲玉圭宗宗

    主,劍仙韋瀅,和止境武夫吳殳等人。

    雖然蘇子依舊是飛升境,柳七已是十四境,仍然以蘇子為此地的主事者。

    今日有客造訪,是兩位聯袂云游至此的道士,中年道士身穿黃色道袍,長髯飄飄,老道士著青袍披鶴氅,兩者貌似年齡懸殊。

    在關卡處告知緣由,很快便有蘇子爽朗大笑,離開臨時衙司,快步走向那位仙風道骨的道士,與之把臂言歡,“子京兄!一別多年,重逢云水間。”

    中年道士微笑道:“幸甚。”

    這位長髯道士,名楊世昌,字子京,道場位于崆峒山。道士面如冠玉,腰別一支紫竹洞簫。

    在某一年的秋日,蘇子游宦生涯期間,曾與友人一起泛舟夜游,作賦記錄,成為膾炙人口的名篇。

    舟中蘇子扣舷高歌,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摯友共談玄義,洗盞更酌,杯盤狼籍,相與枕藉,不知東方之既白……

    蘇子似有所指,笑道:“子京兄,如今是仙人境瓶頸,既然身在修道關鍵處,何必趟渾水,以身試險。”

    楊世昌微笑道:“蘇兄又何必明知故問。再者說得俗氣一點,仙人境瓶頸,好像比不過飛升境瓶頸?”

    蘇子說道:“我向佛慕道不假,底色終究是儒家弟子,有些事情,當仁不讓。”

    楊世昌說道:“蘇子是讀書人,貧道便不讀書了么?”

    蘇子哈哈大笑,“可以為子京兄破例,暢快喝酒去!”

    上次天下大亂,如寶瓶洲靈飛觀天君曹溶這樣的道士,亂世一起便下山,戰事平定則功成身退,不在少數。昔年戰線被蠻荒大軍一路推到北方的金甲洲,便有七八道士,道力驚人,在南部行蹤不定,大殺四方,遇妖殺妖,給蠻荒后方造成不小壓力。尤其是最后一役,

    五位道士竟然直接突襲一座軍帳駐地,打碎一整條大岳山脈,最終迫使戰損不小的軍帳不得不搬遷別地。

    而這撥道士,也只剩下兩人。

    上次中土文廟議事,發出邀請,兩位道士辭而不往。

    那個沉默寡言的青袍道士說道:“蘇子,陣法繁密至此地步?”

    蘇子收斂笑意,點頭道:“文廟早有要求,各大渡口的大陣,必須能夠抵擋住蠻荒十四境大妖的傾力一擊。”

    道理再簡單不過,只要擋得住蠻荒大妖這一手,接下來自有浩然十四境出手。

    青袍道士點頭道:“貧道雖不擅長捉對廝殺,卻可以為此陣略盡綿薄之力。”

    蘇子作揖致禮,笑道:“先行謝過,不勝感激。但是此事還需文廟那邊三四人都點頭才行。”大陣環環相扣,牽一發而動全身,涉及渡口周邊百萬人的安危,必須小心再小心,所以每一個陣法環節的增減或置換,蘇子在內的幾位渡口主事人,都需要與中

    土文廟那邊稟報詳細情況。柳七曾經笑言,所謂三四人,其實就是二三人表態,幕后的真正關鍵一人說可否而已。

    青袍道士不以為意,還以稽首,淡然道:“理當如此。”

    貧道昔年云游至白帝城彩云間,有幸與鄭先生討論過陣法之本。

    前不久有一批書院弟子來這邊歷練,他們更早在走馬渡口,幫忙處理行伍庶務。

    隊伍其中有個名叫李槐的年輕儒生,來自文廟七十二書院之一的寶瓶洲山崖書院,頭銜是賢人。身邊幾乎都是君子賢人,也不顯得突兀,書院弟子在遠游路上,經常一起切磋學問,探討性命義理,李槐都不主動說話,只是認真旁聽,偶爾有人讓他發表看法

    ,李槐也只是說自己不懂。

    一開始還有人誤以為李槐是樸拙,性格內向,不喜言辭的緣故,才會只聽不說。相處時日一久,才知道李槐……是真不懂。

    但是李槐確實虛心且好學,故而同行君子賢人們并不會低看李槐。

    關系好了,都會各自問及師傳,李槐只說當年書院山長是如今禮記學宮的茅司業。

    禮記學宮司業茅小冬,如今可是中土文廟的……大紅人。公認治學嚴謹,鐵面無私,以理服人……

    轉入禮圣一脈的茅司業,留在中土文廟,主要是輔助昔年恩師的文圣處理大小事務,就說巧不巧吧?

    關于此事,文廟內外,浩然山上,私底下不是沒有一些議論。

    聽說是那關門弟子的主意?

    不可能吧?

    覺得不可能?那是你沒去過劍氣長城。

    這里邊有什么門道?

    門道?嘿,多了去了!

    ……

    一個身形佝僂的矮小老頭,沒打招呼就來了,尤為特殊的,是老人身邊,竟然還帶著一個絕對不該出現此地的人物。

    他們就這么在眾目睽睽之下,聯袂憑空現身,進入了這座戒備森嚴的雄偉巨城。

    蘇子和幾位大修士都說不用管。散步走在城池之中,漢子境界足夠高,稍加留心,便隨處可見都是陣法流轉的流光溢彩,漢子嘖嘖稱奇,“此地防御,有點夸張了。其余幾個地方,也是差不多的

    水準?”

    疊陣復疊陣,天衣無縫,毫無陣法之間相沖的顧慮,只說其中之一,便是五座五行大陣再疊為一陣,精妙且高明。老人點點頭,“幾個地方,差距高低有限,而且每日還在層層加厚,那些山巔修士,都要臉,攀比心很重,不愿丟了面子。浩然天下那邊,從來不缺奇人異士,如

    今神仙錢也不缺,”

    漢子憂心忡忡問道:“之祠道友,給句準話,我要是被圍毆,你到底負不負責?”

    老人反問道:“我說話一向不作數。你還要不要一句準話?”

    漢子長嘆一聲,“認你當道友,比你更眼瞎。”

    老人說道:“嘴巴這么臭,怎的,來之前,鉆過仰止或是官乙的裙底了?”

    漢子服了,乖乖閉嘴。

    臨近一地,老人悄悄扯了扯衣領,理了理袖子。

    漢子只覺得開了眼,此行不虛。

    一位大驪兵部員外郎正在給近百人授課,手持畫桿,復盤講解前不久某場戰役的雙方優劣、得失。

    在座的,既有書院的君子賢人,諸子百家的煉氣士,更有統兵的諸洲武將。

    “學堂”之內,座無虛席。

    李槐就坐在靠窗的角落,聽到重要地方還會提筆記錄。

    對于排兵布陣一事,李槐雖不精通,卻是打小喜好,所以聽課格外認真。

    那個干瘦得皮包骨頭的老頭兒,眼眶凹陷,雙手負后,在窗外踮起腳尖,“看著”伏案埋頭寫字的李槐。

    老人身邊,準確說來是腳邊,還有個身材精悍的中年男子,正背靠墻角根,抓起一把泥土攥在手心,緩緩摩挲。

    老頭頗為自得,“沒名字,我這徒弟如何?”

    被調侃說成是“沒名字”的中年男人,實在疑惑,松開手,站起身問道:“什么‘如何’?”

    修道資質?天生根骨?神意道氣?這個年輕人,都很不如何啊。

    老人懶得再說什么。

    李槐發現桌上陰影,一抬頭,驀然瞧見窗口多出倆腦袋,嚇了一跳,看清楚是老瞎子后,放下筆,揉了揉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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