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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人各夢魂中-《劍來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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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平安說道:“來時路上,見到金翠城的全貌了。”

    顧璨笑道:“同樣是落地生根,比我們驪珠洞天要好些。”

    陳平安點頭道:“鄭先生要更自由?!?

    顧璨無奈道:“我就是有感而發,隨口一提?!?

    陳平安說道:“我也是?!?

    柳赤誠在旁眼觀鼻鼻觀心,話癆難得如此安靜。

    沒辦法,一個是師兄,一個是齊先生,都要由衷禮敬。當初符陣封印松動,柳赤誠得以僥幸脫困,起先心氣還是很高的,想要在寶瓶洲那邊有一番作為,從哪里跌倒就從哪里爬起來嘛,也好讓多年不見的師兄略微寬心一二。那會兒不知深淺,自認確定了寶瓶洲山上并無高人,一個玉璞境足夠橫著走了。結果柳赤誠在一處荒廟就想要收陳平安為弟子,哪曾想少年與自己竟是同

    道中人,都有靠山,都有師兄。

    話說回來,柳赤誠在師侄傅噤那邊提起寶瓶洲故事二三,在師叔這邊從無好臉色的傅噤,眼神都變了。

    陳平安問道:“金翠城編織的法袍,銷量前景如何?”

    聽出陳平安的言外之意,顧璨徑直說道:“我暫時還不想跟文廟打交道?!?

    原來一夜之間,于全椒山地界,一處平坦開闊處,平地起巨城,堪稱雄偉,寶光流溢,五彩煥然,夜如白晝。

    原先金翠城內部,宛如陷入天狗食日境地的數百譜牒修士,終于重見天日。女修居多,占據十之七八。

    她們這一出門,才知道原來換了天下和宗門譜牒,錯愕之余,亦有一種不約而同的如釋重負,然后就是欣喜萬分,憧憬未來。

    蠻荒修士,天生慕強。是不是上五境,是上五境了,是不是飛升境,是飛升了,是不是王座大妖,都是最牢靠的道理。

    鄭居中竟然能夠在兩座天下對戰期間,搬遷金翠城到浩然,不愧是魔道第一人。

    顧璨猶豫了一下,說道:“金翠城內部還是有幾十號修士,道心蠢動,相互串聯,想要聯系蠻荒,被鄭清嘉察覺端倪,親自出手,全殺了。”

    陳平安不置可否。

    柳赤誠咋舌,那位鴛湖道友瞧著柔弱動人,說話嗓音也是軟糯的,不料如此狠辣,難怪她會被師兄帶回浩然,確有可取之處。

    陳平安好奇問道:“是怎么說服黃鸝島仲肅的?”

    老元嬰仲肅,作為昔年書簡湖為數不多能跟截江真君掰手腕的地頭蛇,特立獨行,使得黃鸝島的門風也不似別島。

    照理說仲肅不該理睬顧璨才對,道不同不相為謀。

    顧璨答道:“對付這種油鹽不進的硬骨頭,只能是掏心掏肺,以誠待人。”

    陳平安也懶得詢問細節,問道:“由他擔任掌律祖師?”顧璨點頭道:“仲肅管人,六親不認,賞罰分明,正好合適。鄭清嘉管錢,花錢和掙錢都是她和金翠城的職責。劉幽州頂著個副宗主的頭銜,什么都可以管,也可以什么都不管。庾謹擔任首席供奉,就是做做樣子,會比較清閑。侍女顧靈驗身份稍多些,掌律一脈的二把手,擔任勘驗司的主官,暫時還會兼管禮制司。其余

    人等,白帝城舊人,也給了某司署的官身和祖師堂座椅,宗門大體上就是這么個架構?!?

    陳平安說道:“開宗立派之初,能夠同時擁有三位仙人,已經是一個很好的開頭了。頂尖戰力這一塊,你們雖是下宗,卻已經勝過傅噤的上宗?!背隧n俏色是一位已在閉關證道飛升的仙人境,道號鴛湖、被鄭居中賜姓的鄭清嘉,這位蠻荒出身的女仙,自然還會長久擔任金翠城的城主,而從飛升境跌到仙人境的鬼物庾謹,作為扶搖洲本土人氏,庾謹屬于故地重游,衣錦還鄉,別看顧璨說庾謹就是個紙面首席,作為浩然歷史上第一位差點完成一洲大一統的皇帝,

    雄才偉略,野心勃勃這類說法,哪怕一股腦丟給庾謹,這廝都是接得住的。

    想落魄山開山之始,也就是一個滿身寒酸氣的草鞋少年,帶著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

    況且那會兒山神廟尚未遷走,主客含糊,當了很久互不往來的近鄰。

    顧璨搖頭說道:“傅師兄也在偷偷招兵買馬,到了蠻荒就沒閑著,他心氣高,估計不會收些爛魚爛蝦,反而會故意減少譜牒人數,憑此吸引更多的上五境修士?!绷嗾\終于能夠插上話,“作為師兄的開山弟子,這個身份還是很有號召力的,加上傅噤本人就是一位大道有望的劍仙,性子是傲了點,不過只要是肯吃他這一套

    的,肯定都不是俗輩?!?

    陳平安說道:“忘了問你們宗門的名稱?!?

    顧璨說道:“就叫扶搖宗,比較俗氣?!?

    陳平安笑道:“淶源書院和那么多的本土宗門仙府,就都沒意見?”

    柳赤誠說話不過腦子的,“桐葉洲不就有個桐葉宗。”

    發現陳平安和顧璨都望向自己,柳赤誠笑容尷尬道:“當我童言無忌?!鳖欒怖^續說道:“山上能有什么意見,敢有什么意見,鄭居中的徒弟創建宗門,不叫這個名字,他們才會覺得意外。何況扶搖洲歷史上就有好幾個叫扶搖宗的,下場都不好,覺得名字太大,接不住這份氣運。其中一個扶搖宗,還是庾謹當皇帝那會兒扶持起來的一洲山上執牛耳者,等到王朝覆滅,國祚一斷,沒過幾天,宗門就跟著四分五裂了。前不久庾謹提及此事,拘了一把辛酸淚,說那是殉國啊,那位與他青梅竹馬、更是紅顏知己的女子國師,長得可好看了。不過我查過檔案

    ,庾謹就沒幾句真話?!?

    顧璨說到這里,以眼神詢問某事。

    陳平安說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柳赤誠疑惑不解,打啞謎?

    顧璨卻已經知道答案。

    金甲洲的女子劍仙宋聘,極可能就是那位女子的轉世。

    所以她才能夠得到那把長劍“扶搖”的認主。

    庾謹之所以肯加入“扶搖宗”,估計也是沖著她來的。顧璨沒來由笑道:“以前的宗字頭門派,做夢都想有個飛升境坐鎮山頭,不敢奢望更多。除了中土神洲,一洲能有二三飛升,就是氣運深厚、人杰地靈了。如今倒

    好?!?

    柳赤誠笑得不行。如果一個門派,要論十四境修士的數量,可以找他柳赤誠多聊幾句。

    陳平安提醒道:“飯要一口一口吃?!?

    顧璨說道:“時不我待。”

    陳平安說道:“大好前程,你急什么?!?

    顧璨突然說道:“以前懵懂無知,不清楚山上算計的云波詭譎,如今眼界一開,我絕對不允許自己成為青冥天下的邢樓?!?

    陳平安默然無言。

    柳赤誠如墜云霧。顧璨說道:“金璞王朝如今的國師,是流霞洲那位青宮太保的親傳弟子,名叫高耕,我跟洪氏皇帝談買賣的時候,高耕就在旁坐著,對我很客氣,殷勤得有點過分

    ??吹贸鰜恚槭匣实蹖@位新任國師極為信賴?!?

    陳平安笑道:“高耕跟著他師父荊蒿在落魄山待過一段時日,估計陳靈均帶他去過泥瓶巷?!?

    柳赤誠小聲嘀咕道:“他高耕的師父,不過是個老字號飛升境,能跟你顧璨的師父比?這份客氣,功勞不算不到陳山主頭上。親兄弟明算賬,一碼歸一碼。”

    顧璨皮笑肉不笑,“什么時候柳師叔跟陳平安是情比金堅的好兄弟了?”

    柳赤誠開始擺師叔的架子了,“顧璨,你別這么笑,像個反派?!?

    顧璨斜眼過去,“哦?”

    陳平安忍不住笑出聲,打趣一句,“柳道友真是拿命在插科打諢?!?

    本想讓柳赤誠長點記性的顧璨,也跟著笑起來。

    顧璨問道:“一個人來的?”

    陳平安說道:“還有小陌,謝狗,不過我們是乘坐夜航船而來?!?

    柳赤誠誤以為自己聽錯了,問道:“謝什么?”

    陳平安沒好氣道:“狗!”

    柳赤誠爽朗大笑起來,他倒不是取笑這個清新脫俗的名字,只是想起某個劍氣長城的說法,好像是遠看近看什么的。

    陳平安微笑道:“柳道友跟我家次席供奉見了面,還可以喊她狗子,不必見外?!?

    柳赤誠將信將疑,問道:“坑我?”

    陳平安滿臉驚訝,“這都猜得到?”

    柳赤誠長吁短嘆起來,誰能想象當年一個迂腐古板的少年,會變成如今模樣。

    陳平安笑問道:“如今一個個證道飛升,你就不著急?”

    柳赤誠滿臉愁容,“怎么不急,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心如急焚吶。”

    若說不著急,顯得沒有上進心。

    其實柳赤誠半點不急。

    師父重新出山了。師兄都是三個十四境了。

    如今連兩位師侄都開創宗門了,那么天底下最不用著急得那個人,就是他柳赤誠。

    柳某就是一個天生享清福的人。你陳平安是勞碌命,怎么跟我比?

    邊走邊聊,閑情逸致,散步走出一座人聲鼎沸的金屑渡,柳赤誠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東西。

    一間當二道販子代售符箓靈器的山上鋪子,掌柜再次抬頭,看了眼那個東摸摸西摸摸就是不掏錢的家伙。

    掌柜提醒道:“客官,鋪子有規矩,不買就別碰。”

    那人回了一句,“我兜里有錢,挑好了物件就一起打包?!?

    掌柜氣笑道:“那你倒是掏錢啊?!?

    那人說道:“開門做買賣得有耐心。”

    掌柜氣不打一處來,“老子在這金屑渡,如何做生意,還需要你來教?”

    不料那人說道:“實不相瞞,如今整座金屑渡,都是我們門派的地盤。”

    掌柜給逗樂了,“沒聽說咱們金璞王朝的洪氏皇帝,有你這么大歲數的兒子啊。”

    那人說道:“有沒有可能我是他爹?!?

    掌柜顯然被這句話給噎到了,對方路子這么野,定然是那種野狗刨食的山澤散修出身。

    沒猜錯,柴伯符確實是寶瓶洲野修出身,自號龍伯,與清風城許氏婦人是師兄妹的關系。

    只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屬于譜牒仙師了。幾乎可以說,柳赤誠沒有見過這么會見風使舵、趨利避害的人,柴伯符只要見機不妙,那真是半點臉皮都不要的。

    不得不承認,柴伯符跌境升境都是一把好手。

    跌境這種事情,熟能生巧。雖說如今境界不高,底子扎實啊。

    這次同行給顧璨道賀,柳赤誠便萬分好奇,在金丹、元嬰兩境來來回回這么多次了,到底何時躋身上五境?

    當時柴伯符還挺委屈,眼神幽怨,“我也想知道啊。”

    柴伯符還有半句話,打死不敢說,你幫忙問問你師兄啊。柳赤誠拍了拍龍伯道友的肩膀,隨便扯了個謊,算是鼓勵,免得柴伯符墜了心氣,“道友別氣餒,看在朋友情分上,與你破個例,泄露天機一句,我師兄是拿你觀

    道一場呢,金丹元嬰既然統稱地仙,兩境之間自然有大學問?!?

    柴伯符好似被一語驚醒夢中人,恍然大悟了,頓時熱淚盈眶,二話不說,便朝白帝城方向跪地磕頭,砰砰作響。

    柳赤誠吃了一驚,莫非誤打誤撞,被自己勘破真相了?

    實則柴伯符半點不信,心中苦不堪言,這趟出門,剛重返元嬰境沒幾天,還沒捂熱呢。姓柳的,你他娘的都這么說了,我除了遙遙與鄭先生磕頭致謝還能如何?

    柳赤誠是胡說八道,柴伯符是全然不信。

    可事實卻是白帝城鄭居中確有此心,他要為人間修道重新界定“地仙”一詞。

    全椒山一座峰頭,舊有降真庵,已成遺跡,鄭清嘉在此開辟洞府,作為金翠城之外的一處山中道場,山水清幽,避暑形勝。

    鄭清嘉性格清冷,哪怕收了一眾親傳弟子,依舊沒有幾個能真正入她法眼的,難以托付道統法脈。

    只有一個例外,就是翟廣韻,也只有這位得意弟子能夠來降真庵舊址這邊串門。翟廣韻道齡不長,尚未躋身元嬰,無法施展掌觀山河的神通,故而竭盡目力,也只能將那金屑渡口看個大概輪廓,“師尊,隱官跟顧宗主關系那么好,他一定會參

    加這場典禮的,對吧?否則兄弟情誼和江湖道義上都說不過去呀?!?

    鄭清嘉有些頭疼。顧宗主今天確實下山了,但是顧璨要去見誰,誰敢保證什么。

    翟廣韻是那位年輕隱官的崇拜者。

    上次去寶瓶洲找顧璨,做客落魄山,鄭清嘉將她從袖中抖摟出來。但是沒敢讓她與陳平安見上一面,就怕橫生枝節。

    只要沒有去過蠻荒天下,就永遠不知道年輕隱官在那邊的超然地位。尤其是去過浩然天下再返回蠻荒的妖族修士,先前在數洲戰場上破境頗多,如今有不少年輕天才,逐漸成為了蠻荒天下的中堅力量。這撥妖族修士,對半截劍氣

    長城上邊的那道鮮紅身影,幾無例外,印象極深。

    翟廣韻說道:“師尊,顧宗主瞧著像是個讀書人,用人做事,很有手腕啊。跟著這種人混,就像吃了顆定心丸?!?

    鄭清嘉一語雙關,笑道:“確實是看著像。”

    如果真將顧璨視為正兒八經的讀書人,那就大錯特錯了。全椒山這條礦脈,就是一座字面意思上的寶山,雖然經過反復勘察,礦石雜質較高,不適合拿來鑄造神仙錢,無法成為谷雨、小暑和雪花之外的“第四錢”,但是

    誰都不懷疑坐擁全椒山的扶搖宗,千年之內不會為一個錢字發愁。扶搖宗和淶源書院,各占玉礦三分之一,后者會用這筆收入來重建到處破爛不堪的扶搖洲?;謴蛧襁€沒幾年的金璞王朝,那位眼光長遠的皇帝陛下,作為地頭蛇,私底下跟過江龍的顧璨做了一筆大買賣,先將一座建造在欒家灘的金屑渡,雙手奉上,白送的。再來談那條礦脈的歸屬和分紅事宜,反正很快金璞王朝境內就多出了一個新興門派,跟著顧璨一起從寶瓶洲在這邊落腳的四人,就是那個門派的“開山祖師”,玉宣國前國師,金丹境地仙,黃烈,擔任掌門,綽綽有余。此外剛剛破境成為元嬰境武夫的沈刻,鬼物管窺,和化名蒲柳的元嬰境老嫗,分別擔任門派要職,扶搖洲本就戰況慘烈,民生凋敝,這座山頭不容小覷,當然,它

    就是扶搖宗暫不公開的“下山”了。顧璨將三分之一的全椒山玉礦,又分成三份,一份給金璞王朝,一份贈予締結盟約的后山,扶搖宗自己預留一份,不過名義上依舊歸屬金璞王朝,與洪氏皇帝做

    了個類似君子之約的口頭約定,免得被淶源書院那邊的某些道學家抓住把柄。

    宗門典禮還沒舉辦,顧璨就已經擁有私家渡口,一條跨洲渡船,一座好似搖錢樹聚寶盆的城池,有了一個秘密的下山門派。鄭清嘉揉了揉弟子的發髻,忍不住提醒一番,語重心長道:“浩然不同于蠻荒,我們蠻荒殺人不講道理,浩然這邊好以道理殺人。從今往后,你只管關起門來好好修道,該是你的天材地寶、仙家機緣和位次身份,不會差了你半點絲毫,卻要牢記一事,不要隨便挑釁顧宗主,切記切記,顧璨若是對你起了殺心,師尊是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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