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懸空劍陣墜地,打爛祖師堂,劍氣漣漪四散,整座一線峰,風(fēng)起云涌,尤其是古樹參天的停劍閣那邊,被劍氣所激,木葉紛紛落,飄來晃去,悠悠落地,一大幫正陽山嫡傳弟子們,好似提前步入了一個多事之秋,滿眼都是愁。 這一次,再沒有人覺得那個落魄山的年輕劍仙,是在說什么失心瘋的癡人夢囈。 停劍閣后邊,有一棵正陽山開山祖師當(dāng)年親手栽種的桐樹,兩千多年的生長無恙,聳干入云中,故而今天落葉尤其多。 劍頂之上,宗主竹皇與那劍陣仙人,只是護住了祖師堂內(nèi)的神主牌位、香爐,歷代祖師爺掛像,其余一切,精心打造代代傳承的座椅,一根根價值連城的仙木梁柱,煉造工藝比皇宮大內(nèi)更考究的地磚,好像都已變成過眼云煙,與塵土同散。 這場違反祖例、不合規(guī)矩的門外議事,只有茱萸峰田婉和宗主竹皇的關(guān)門弟子吳提京,這兩人沒有到場,此外連雨腳峰庾檁都已經(jīng)御劍趕來,竹皇先前提出要將袁真頁除名之后,直接就跟上一句,“我竹皇,以正陽山第八任山主,躋身宗門后的首位宗主,以及玉璞境劍修的三重身份,答應(yīng)此事。之后諸位只需點頭搖頭即可,今天這場議事,誰都不用言語。” 此后滿月峰夏遠翠率先附議,掌律晏礎(chǔ)猶豫了半天,不理睬秋令山陶煙波的心聲勸說,還是跟著點頭附和,與滿月峰和水龍峰關(guān)系親近的那些山頭,幾條劍脈,比如瓊枝峰冷綺在內(nèi),都沒什么選擇余地,當(dāng)然是跟隨這幾位位高權(quán)重的老祖師,與那白衣老猿劃清界線。 而正陽山的十幾位供奉、客卿,在竹皇、夏遠翠和晏礎(chǔ)都表態(tài)后,紛紛點頭,今天舍了個袁真頁,總好過他們親自下場,與那落魄山大打出手,到時候傷及大道根本,找誰賠?只說先前那座由一粒金光顯化大道的懸天劍陣,實在太過氣盛,僅僅那些劍光落在山中的倒影,就讓他們?nèi)缑⒃诒常娙硕几髯缘嗔苛艘幌拢羰潜荒切﹦馇兄猩碥|皮囊,只會是刀切豆腐一般。 如果竹皇不是這么個意思,早先愿意收攏人心,他們其實不介意錦上添花,供奉、客卿職責(zé)所在,幫著一線峰祭出幾道看家本領(lǐng)的仙家術(shù)法,可既然竹皇都是如此態(tài)度,誰都不是什么愣頭青了,不會意氣用事,拼了身家性命和大道前程不要,去為正陽山雪中送炭了。 反倒是撥云峰、翩躚峰在內(nèi)的幾座舊峰,這幾位峰主劍仙,竟然都搖頭,否決了宗主竹皇的建議。 其中一位老金丹,更是直接大罵宗主竹皇此舉,是自毀千秋家業(yè)的昏聵,昧良心,無半點道義可言,只會讓正陽山歷代祖師為此蒙羞,被外人打上山來,非但不帶頭出劍退敵,反而寧肯被人牽著鼻子走,拋棄一個勞苦功高的護山供奉,你竹皇連一位劍修都不配當(dāng),如何能夠擔(dān)任山主,所以今天真正需要議事的,不是袁真頁的譜牒名字要不要一筆勾銷,而是你竹皇還能否繼續(xù)擔(dān)任宗主…… 竹皇微笑道:“先前說了,你們點頭搖頭即可,不用開口。” 結(jié)果老金丹就被那位劍陣仙人直接拘押起來,伸手一抓,將其收入袖里乾坤當(dāng)中。 劉羨陽挪動屁股,換了一張桌子,繼續(xù)喝酒吃瓜。 一位女子祖師,轉(zhuǎn)頭望向劉羨陽,怒目相視道:“劉羨陽,你和陳平安問劍就問劍,何必如此大費周章,陰險行事,躲在幕后呼朋喚友,費盡心思算計我們正陽山,真有本事,就學(xué)那風(fēng)雷園黃河,從白鷺渡一路打到劍頂,如此才是劍仙作為!” 劉羨陽非但沒有針鋒相對,反而小雞啄米,使勁點頭道:“對對對,這位上了歲數(shù)的嬸嬸,你年紀大,說得都對,下次如果還有機會,我一定拉著陳平安這么問劍。” 吵架這種事情,家鄉(xiāng)小鎮(zhèn)藏龍臥虎,高手如云,年輕一輩們,除了福祿街和桃葉巷那些富家子弟,比如趙繇,謝靈,可能本事稍微差了點,其余哪個不是自小就耳濡目染,條條小巷,鎖龍井旁,老槐樹下,龍窯田壟間,門對門墻隔墻,哪里不是磨礪嘴皮子功夫的演武場。 那個頭戴一頂金絲冠冕、身穿翠綠法袍的女子祖師,果然被劉羨陽這番混不吝的言語,給氣得身體顫抖不已。 白衣老猿向前踏出一步,神色淡然道:“還有半炷香,你們繼續(xù)聊。我去會一會那個得志便猖狂的泥腿子。” 劉羨陽一手抬起酒杯,一手豎起大拇指,“袁老祖無敵一洲,曾經(jīng)換拳宋長鏡,腳踢披云山,踩碎各家祖宅無數(shù),泥瓶巷的曹氏祖宅,二郎巷袁家的,最西邊李家的,桃葉巷謝氏的,全無敵手,誰敢與搬山老祖秋后算賬?如今又已破境,對付個陳平安,還不是手到擒來。” 正陽山諸峰祖師,還有一眾供奉客卿,聞言皆悚然。 這位護山供奉,當(dāng)年游歷驪珠洞天,到底招惹了幾方勢力?難怪那個自稱祖籍是在泥瓶巷的曹峻,會先后問劍瓊枝峰和背劍峰。還有那位大驪巡狩使曹枰?袁曹兩姓先祖,出自驪珠洞天,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幫助大驪宋氏在北方崛起,站穩(wěn)腳跟,不至于被盧氏王朝吞并,最終才有了今天大驪鐵騎甲浩然的光景,這是一洲皆知的事實。 竹皇笑道:“劉劍仙就不要開玩笑了。” 劉羨陽這幾句話,當(dāng)然是胡說八道,可是這會兒誰不疑神疑鬼,三言兩語,就無異于火上澆油,雪上加霜,正陽山經(jīng)不起這樣的折騰了。 護山供奉袁真頁身后,現(xiàn)出一尊老猿法相,重重一跺腳,在劍頂和停劍閣之間落腳,同時運轉(zhuǎn)搬山一道的本命神通,將一線峰踩下,轟然落地,一山周邊的山水氣運隨之穩(wěn)固積分。 先前那個泥瓶巷的小賤種,竟敢斬開祖山,再一劍挑起一線峰,使得祖山離地數(shù)丈高。 這一手腳踩山岳落地生根的神通,抖摟得堪稱霸氣絕倫,使得不少客卿供奉都心中惴惴,會不會跟著竹皇一邊倒,一個不小心就會押錯賭注?到時候不管竹皇如何斡旋補救,最少他們可就要與袁真頁實打?qū)嵔Y(jié)仇了。 白衣老猿收起背后法相,一身罡氣如江河洶涌流轉(zhuǎn),大袖鼓蕩獵獵作響,獰笑道:“豎子成名,拳下受死!” 袁真頁拔地而起,高高躍起,腳下一山震顫,魁梧身形化作一道白虹,在高空一個轉(zhuǎn)折,筆直一線,直撲山門。 劉羨陽站起身,扶了扶鼻子,拎著一壺酒,來到劍頂崖畔,蹲在一處白玉欄桿上,一邊喝酒一邊觀戰(zhàn)。 一道渾厚無匹的拳罡如仙劍飛劍,使得天地間雪亮一片,將那山門外一襲青衫所站位置,打出了個湖泊一般的凹陷大坑。 停劍閣那邊,正陽山諸峰嫡傳弟子們,翹首以盼,看到袁老祖這一拳遞出后,一個個目眩神搖,有年輕劍修,攥緊拳頭,默默喝彩。 不少觀禮客人,都是首次親眼見到袁真頁的出手。 好個護山供奉,確實名不虛傳,袁真頁這一拳勢大力沉,分明可殺元嬰修士。 說不定那些體魄堅韌的遠游境武夫,挨了這一拳,都要當(dāng)場分尸,血肉崩碎。 可山門外那處無水的“湖泊”之上,一襲青衫依舊紋絲不動,懸空而停,面帶笑意,一手負后,一手輕輕揮動,驅(qū)散四周塵土。 白衣老猿身形落在山門口,轉(zhuǎn)頭瞥了眼那把插在牌坊匾額中的長劍,收回視線后,盯著那個靠著運氣一步步走到今天的青衫劍仙,問道:“需不需要留你全尸?不然你們落魄山這幫廢物,阻攔不及,事后收尸都難。” 陳平安沒有任何言語,只是朝那白衣老猿夠了勾手指,然后微微側(cè)頭,雙指并攏,輕敲脖子,示意袁真頁朝這里打。 袁真頁瞇起眼,腳下砰然一聲,大地沉悶而晃,一線峰地底深處的山根都出現(xiàn)了撼動余韻,導(dǎo)致周邊天地靈氣漣漪飄搖,如果說雙方對峙是一幅山水畫卷,那么所有施展掌觀山河的山上看客,在這一刻,都會發(fā)現(xiàn)此處山河畫卷都出現(xiàn)了一陣搖晃。白衣老猿身形一閃而逝,下一刻,一襲青衫被一拳兇狠橫掃,打中脖頸,瞬間橫移出去數(shù)十丈。 陳平安輕輕抖了抖手腕,身形瞬間止步,晃了晃脖子,滿眼笑意,好像在說讓你試試看,就別留力收手,與我客氣什么? 劍修哪怕得天獨厚,能夠淬煉飛劍的同時,反過來溫養(yǎng)神魂體魄,煉劍淬體兩不誤,事半功倍,這才使得山上四大難纏鬼為首的劍修,既能夠一劍破萬法,又擁有媲美兵家修士和純粹武夫的身軀,可即便那位來自落魄山的青衫劍仙,與好友劉羨陽都已是玉璞境,可是一位玉璞境劍仙,真能將人身小天地打造得身若城池,如此堅不可摧? 直到這一刻,那些知曉“鄭錢”身份的觀禮修士,才有些相信,她說不定真是這位年輕山主的開山大弟子。 而那白衣老猿委實是山巔宗師之風(fēng),每次出拳一次,都并不趁勝追擊,遞拳就停步,好像故意給那青衫客緩一緩、喘口氣的休歇余地。 這位身負氣運的上五境護山供奉,雖是毋庸置疑的修道之士,可確實一向以拳腳功夫名動寶瓶洲。 白衣老猿臉色陰沉,“狗崽子當(dāng)真不還手?!” 當(dāng)下不曾背劍的一襲青衫,始終默不作聲。 袁真頁嗤笑不已,拉開一個古樸拳架,雙膝微曲,微微低頭,如背負山岳之姿,拳架一起,便有鯨吞天地靈氣的異象,本該天然沖突的靈氣與純粹真氣,竟然融洽相處,悉數(shù)轉(zhuǎn)為一身雄渾拳意,不但如此,拳架大開之后,身后拳意竟如山中修士的得道法相,凝為一座座高山,腳下拳罡則如江河洶洶流淌,與那道門真人的步斗踏罡有異曲同工之妙,鋪設(shè)出一幅道氣盎然的仙家圖案,最終白衣老猿腳踩一幅寶瓶洲嶄新的五岳真形圖,遞拳之前,白衣老猿,如上古仙人提挈巨山,腳踩河川。 淬煉搬山之屬神通,熔鑄拳意為山河一爐。 陳平安瞥了眼那幅半吊子的真形圖,看來這位護山供奉,其實這些年也沒閑著,還是被它琢磨出了點新花樣。 青霧峰有位山中看客,贊嘆不已,“如此拳法,可謂登峰造極,非武夫人力所能及。” 裴錢斜眼那人,差點沒忍住,對付騎龍巷左護法那般,按住對方的狗頭,讓他瞪大狗眼好好看看,等到她師父出手,什么叫真正的拳法。 眾人只見那魁梧老猿,有開天辟地之氣勢,朝那年輕劍仙當(dāng)頭一拳砸去。 白衣老猿轉(zhuǎn)瞬之間就站在了那一襲青衫原先位置。 而那個年輕山主竟然依舊不還手,由著那一拳打中額頭。 是老猿此拳一起,就已經(jīng)注定避之不及? 從一線峰“湖上”,到滿山青翠的滿月峰,剎那之間拉伸出了一條青色長線。 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下意識望向了滿月峰,一襲青衫,懸空而立,但是此人身后整個滿月峰的山腳,罡風(fēng)吹拂,席卷山峰,無數(shù)仙家大樹悉數(shù)斷折,一些被殃及池魚的仙家府邸,就像紙糊紙扎一般,被那份拳意削碎。 只說青衫劍仙的那條倒滑路線,就在雙峰之間的地面之上,割裂出了一條深達數(shù)丈的溝壑。 白衣老猿如影隨形,又是一拳,拳罡璀璨綻放,白光刺眼,大如井口,直直撞去。 一拳將那原本背靠青山的青衫,徹底打穿整座滿月峰! 袁真頁循著那個被鑿開的“山門道路”,微微撐開一身沛然渾厚的霸道拳意,道路上山石崩碎無數(shù),最后一腳踩踏更多山崖,使得滿月峰一處后山榜書崖刻崩毀大片,魁梧身形化虹而去,掄起一拳,將那果真打定主意不還手的小賤種,打得對方身形風(fēng)馳電掣,摔向秋令山位于一處半山腰那座消暑湖。 挨此重拳的一襲青衫,倒退去勢極快,只是臨近水面之時,身形驟然懸停,腳尖輕點湖面,濺起一圈層層擴散的漣漪。 青衫飄搖,仙人立水。 他腳下整座湖泊卻是當(dāng)場炸開,沸水滾滾,掀起滔天巨浪,水霧升騰,許多在附近水榭閣樓遙遙觀戰(zhàn)的修士,頓時落湯雞無數(shù)。 這驚心動魄的一幕,看得夏遠翠眼皮子打顫不已。你們倆狗日的,打就打,換地方打去,別糟踐我家山頭的風(fēng)水寶地! 白衣老猿一拳當(dāng)頭砸下。 聽說你小子從小就喜歡求神拜佛,那就乖乖舍身結(jié)緣水裔去! 陳平安只是伸出手掌,隨便擋住那一拳。 一青衫劍仙一白衣老猿,雙方身形下墜途中,消暑湖水蕩然一空,登岸向四面八方一沖而去,沿著滿月峰下山去了。 滿月峰的那條登山神道,就像有條溪澗以臺階作為河床,嘩啦啦作響向山腳傾瀉而去。 消暑湖附近的此峰嫡傳、和觀禮修士手忙腳亂,只得各憑手段,抵擋那份拍岸激蕩升空的鋪天巨浪,最頭疼的地方,在于其中蘊藉拳意,與那湖水一并遮天蔽日,勢不可擋,以至于許多修士術(shù)法被攪了個粉碎,本命物也被打得晃蕩如片片浮萍,道心不穩(wěn),剛剛祭出便連忙收起。 神仙打架,俗子遭殃。山巔之下,所有不是地仙的練氣士,與那山下市井的凡俗夫子何異? 人人驚駭不已,那位搬山老祖,僅僅擔(dān)任正陽山護山供奉就有千年光陰,那么居山修道的歲月,只會更長,有此道法拳意,如果說還有幾分道理可講,可那個橫空出世的落魄山年輕劍仙,撐死了與劉羨陽是差不多的年紀,哪來的這份修行底蘊? 寶瓶洲評選出來的年輕和候補十人,真武山馬苦玄的修行根骨、天賦,姜韞、劉灞橋的師承,謝靈的家世、福緣,不管如何崛起,終究有跡可循。 消暑湖不但湖水一空,就連湖底泥濘都被散開,水下滿月峰山根青石裸露。 水落石出,不過如此。造就出這般場景,不過是白猿遞拳,青衫接拳,一拳而已。 陳平安站在略帶幾分潤澤水氣的青石上,腳下青石不斷響起裂紋聲響,消暑湖水底如同多出一張蛛網(wǎng),陳平安抬了抬手,施展水法,掬水重新入湖中。 白衣老猿站在岸邊,臉色如常。 數(shù)拳過后,一口純粹真氣,氣貫山河,猶未用盡。 夏遠翠以心聲與身邊幾位師侄言語道:“陶師侄,我那滿月峰,不過是碎了些石頭,倒是你們秋令山好好一座消暑湖,遭此風(fēng)波劫難,修繕不易啊。” 晏礎(chǔ)說道:“煙波,半炷香可是又過去一半了,還沒有決斷嗎?其實要我說啊,反正大局已定,秋令山不管點頭搖頭,都改變不了什么。” 這位掌律老祖師的言下之意,自然是好心好意,提醒這位輩分相同的陶財神,好歹為秋令山保留一份英雄氣概,傳出去好聽些,過河拆橋,是竹皇和一線峰的意思,秋令山卻不然,風(fēng)骨凜凜,有機會讓所有留在諸峰觀禮的外人,刮目相看。 對晏礎(chǔ)而言,陶煙波的秋令山,最好是打腫臉充胖子到底,管著正陽山的所有錢財運轉(zhuǎn),比他這個出身水龍峰的掌律祖師,其實更有實權(quán)。若是水龍峰與秋令山,從今往后能夠互換位置? 竹皇臉色不悅,沉聲道:“事已至此,就不要各打各的小算盤了。”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