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 君子救與不救-《劍來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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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忍不住笑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竟然還會說句裴錢的好話?!?
朱斂感慨道:“壞也純粹,好也純粹,這么個有趣的小家伙,討厭不起來。”
正屋那邊打開門,石柔現身。
她來到兩人身邊,主動開口說道:“崔先生確實教了我一門敕令土地的法旨神通,只是我擔心動靜太大,讓那頭狐妖生出忌憚,轉為殺心?”
陳平安笑問道:“理由是站得住腳的,只是我想問一問稍稍前邊的兩件事,第一,你更多是擔心誰被狐妖盯上,是你石柔自己,還是我們三人。第二,既然懂得這旁門術法,能夠敕令土地,事情可以不做,可話為何不先說?”
朱斂笑瞇瞇煽風點火,“戳中要害?!?
石柔眼神游移不定。
陳平安擺擺手,“你我心知肚明,下不為例。如果再有一次,我會把你請出這副皮囊,重新回到符箓就是了,六十年期限一到,你仍舊可以恢復自由身?!?
石柔眼神冰冷。
朱斂嬉皮笑臉從袖中摸出一只錦囊,打開后,從里邊抽出一條折疊成紙馬形狀的小折紙,“崔先生在離別前,交予我這件東西,說哪天他先生因為石柔生氣了,就拿出此物,讓他為石柔說說好話。對了,石柔姑娘,崔先生叮囑過我,說要交給你先過目,上邊的內容,說與不說,石柔姑娘自行定奪。”
朱斂袖手旁觀,卻已心生殺意,而且并不對石柔掩飾絲毫。
即便是那君子施恩不圖報,一樣很難保證是個好結果,因為小人可是要斗米恩升米仇的。
這位得了一樁天大造化的女鬼,未必心眼有多壞,說不得還曾是一頭秉性不錯的陰物,只是人心種種細微如芥子,一旦被外物擴大無數之后,某些瑕疵,就大如簸箕了。
德不配位,便是廣廈傾倒朝夕間的禍根所在。
石柔心神起伏不定,結果那只紙馬,打開后,身軀微顫。
石柔握拳,攥緊手心紙條,對陳平安顫聲說道:“奴婢知錯了。奴婢這就為主人喊出土地公,一問究竟?”
對于石柔的生硬轉變,陳平安也沒如何生氣,點頭道:“狐妖已經來過這邊,挑釁在先,你將土地公敕令出來也無妨?!?
石柔收起了那紙條在袖中,然后腳踩罡步,雙手掐訣,行走之間,從杜懋這副仙人遺蛻的眉心處,和腳底涌泉穴,分別掠出一條熠熠金光和一抹陰煞之氣,在石柔心中默念法訣最后一句“口吹杖頭作雷鳴,一腳跺地五岳根”,最終重重一跺地,小院地面上有古老符箓圖案一閃而逝。
石柔深呼吸一口氣,后退幾步。
然后她身前那片地面,如水波漣漪起伏,然后猛然蹦出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嫗,滾落在地,只見老嫗頭戴一只翠綠柳環(huán),脖頸、手腕腳踝四處,被五條黑色繩索束縛,勒出五條很深的印痕。
老嫗站不起身,蜷縮在地,抬起頭望向將她從牢籠揪出的石柔,苦苦哀求道:“懇請這位神通廣大的仙師,救救獅子園!”
石柔臉色冷漠,道:“你拜錯菩薩了。”
頭戴柳環(huán)的老嫗轉動脖子,稍稍動作,脖頸處那條繩索就勒緊幾分,她卻渾然不在意,最后看到了背劍的白衣年輕人,“小仙師,求你趕緊救下柳敬亭的小女兒柳清青,她如今給那狐妖施加妖術,鬼迷心竅,并非真心癡愛那頭狐妖??!這頭大妖,道行高深不說,而且手段極其陰狠,是想要汲取柳氏所有香火文運,轉嫁到柳清青身上,這本就是不合法理的悖逆之舉,柳清青一個凡俗夫子的少女之身,如何能夠承受得起這些……”
老嫗已經被不斷收縮的黑繩,勒得說不出話來,只是頭頂柳條花環(huán)的一片翠綠柳葉,枯萎凋零之后,老嫗的臉色又稍稍好轉幾分。
陳平安依舊沒有著急斬斷那幾條“縛妖索”,問道:“可是我卻知道狐妖一脈,對情字最為敬奉,大道不離此字,那頭狐妖既然已是地仙之流,照理說更不該如此乖張行事,這又是何解?”
身為此方土地的老嫗搖頭道:“不敢欺瞞仙師,我也不知為何,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獅子園的風水變化,做不得假!柳氏這一輩子弟,原本最有希望光耀門楣的柳敬亭二子,已經仕途徹底斷絕,而柳氏祖蔭與陰德厚重,更有先祖有幸在地下當差,柳清山如何都不該受此無妄之災的……”
老嫗再次無法開口言語,又有一片柳葉枯黃,煙消云散。
陳平安與朱斂對視一眼,后者輕輕點頭,示意老嫗不似作為。
一拍養(yǎng)劍葫,卻只掠出了如白虹的飛劍初一,一一斬斷束縛老嫗的五條繩索。
劍靈留下了三塊斬龍臺,給初一十五兩個小祖宗飽餐了其中兩塊,最后剩下薄片似的磨劍石,才賣給隋右邊。
如今兩把飛劍的鋒銳程度,遠遠超出以往。
老嫗如獲大赦,戰(zhàn)戰(zhàn)兢兢站起身,感激涕零道:“先前老朽老眼昏花,在此拜見劍仙前輩!”
陳平安搖頭道:“不用這么客氣。”
老嫗突然跪地不起,泣不成聲道:“懇請劍仙前輩速速替天行道。前輩既然能夠就出老朽,又有大宗師扈從,更是一劍可破萬法的劍仙,救下獅子園只是隨手之舉……”
陳平安正要說話。
老嫗抬起頭,死死盯住他,神色悲愴,“柳氏七代,皆是忠良,前輩難道要眼睜睜看著這座書香門第,毀于一旦,難道忍心那大妖逍遙法外?!”
朱斂皺了皺眉頭。老嫗與那遞香人,所求之事,一般無二,只是所行之法,則天壤之別。
石柔也是心生不喜。
在這件事上,佝僂老人和枯骨艷鬼倒是如出一轍。
老嫗砰砰磕頭十數下,再次抬頭盯著陳平安,“懇請劍仙出手,力挽狂瀾,斬殺大妖!柳氏子弟定然會銘記大恩,此后世世代代,為劍仙前輩敬奉香火!”
朱斂臉色陰沉,正要說話,陳平安對他擺擺手。
陳平安伸手去攙扶老嫗,“起來說話?!?
老嫗卻一把推開陳平安的手臂,然后繼續(xù)磕頭,“劍仙前輩如果不出手,老朽微末之身,死不足惜,就這么磕頭到死算了。”
陳平安只得蹲下身,默然無聲,醞釀措辭。
朱斂站在原地,腳尖摩挲地面,就想要一腳踹去,將這老嫗踹得金身粉碎,別說是土地之流,就是一些品秩不高的山水神祇,甚至是那些版圖還不如王朝一州之地的小國五岳正神,一旦被朱斂欺身而近,恐怕都經不起一位八境武夫幾腳。
石柔先是對老嫗舉止不屑,然后有些冷笑,看了眼似乎束手無策的陳平安。
心想這可是你陳平安自找的麻煩。
蹲著的陳平安和站著的朱斂幾乎同時,轉頭望向翹檐處,頭戴魚尾冠的法刀女冠,再次高高站在那邊。
她瞥了眼被飛劍斬去繩索的本地神祇,冷笑道:“井底之蛙,粗鄙不堪,難怪救不了一座休戚相關的獅子園。”
她看了眼朱紅色酒葫蘆,抬起手臂,雙指并攏,在自己眼前抹過,如那俯瞰人間的神人,變作一雙金色眼眸,恍然道:“原來是一枚上品養(yǎng)劍葫,所以能夠輕松斬斷那幾條破爛繩子?!?
陳平安問道:“只殺妖,不救人?”
別洲女冠反問道:“不然?”
陳平安笑道:“那我來救人,你只管殺妖便是?!?
那位師刀房女冠猶豫了一下,“如此最好?!?
那老嫗聞言大喜過望,仍是跪地,挺直腰桿一把攥住陳平安的手臂,滿是殷切期望,“劍仙前輩這就去往繡樓救人,老朽為你帶路?!?
這次無需陳平安攙扶,幾乎是老嫗抓著他站起身,就要往院門那邊拽去,只是她發(fā)現年輕劍仙站在原地,不動如山,她便有些皺眉,“仙師為何不動身?救人如救火,若是遲了……”
陳平安臉色如常,溫聲解釋道:“我還有弟子需要喊起床,與我待在一起才行,不然狐妖有可能趁機而入。再就是私自登上那柳清青閨閣繡樓,我總需要讓人告知一聲柳老侍郎,兩件事,并不需要耽擱太多時分……”
不等陳平安說完,老嫗急匆匆怨言道:“劍仙前輩,你是山上人,何須計較這些繁文縟節(jié),先留下一人照顧弟子便是,至于柳敬亭那邊,連家族都快覆滅了,還在乎這些做什么,回頭與他說了已經救下他女兒,那書呆子一樣只會感恩戴德,哪敢計較這些雞毛蒜皮!”
朱斂看著那老嫗側臉。
朱斂負后一手,由掌握拳,咯咯作響。
陳平安突然問道:“聽說過君子不救嗎?”
老嫗呆若木雞,有些懼怕了。
只是陳平安接下來的舉動,又讓一顆心提到嗓子眼的老嫗松了口氣。
讓朱斂去趕緊與柳敬亭解釋此事。
讓石柔去喊醒裴錢。
陳平安輕輕幫老嫗擦拭袖子上的塵土,低頭之時,輕聲道:“要救的,老婆婆放寬心。只希望獅子園逃過此劫,若是遇上類似事情,量力而行后,也能救上一救?!?
到了那棟繡樓底下。
朱斂已經返回,點頭示意柳侍郎已經答應了。
陳平安便登樓而上。
迷迷糊糊的裴錢只是跟在身后,額頭上貼著黃紙符箓,只要跟在師父身邊,倒是不怎么怕。
石柔緊隨其后。
朱斂站在最下邊,遲遲沒有挪步,只是看著陳平安的登高背影。
佝僂老人仰著脖子,撓撓頭,覺得這位崔先生的先生,走得有些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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