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大考落幕-《劍來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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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邛突然又跳到另外一個問題上,緩緩道:“陳平安的父母祖輩,不過是小鎮土生土長的尋常百姓,他父親如何知曉本命瓷的玄妙?并且執意要不惜性命地打破那件瓷器?顯而易見,是有人故意道破天機,要他做出此事。”
楊老頭沉默許久,吐出一口口煙霧,終于說道:“一開始我只以為是尋常的家族之爭,等我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太遲了。不過我也懶得摻和這些烏煙瘴氣的勾心斗角,不過是無聊的時候,用來轉一轉腦子而已。想來這都是針對齊靜春的那個大局之中,一個看似小小的閑手,但是到最后才發現,這一手才是真正的殺招,用圍棋高手的話說,算是一次神仙手吧。準確說來,不止是為了對付命太好的齊靜春,而是針對文圣那一脈的文運。只是現如今,齊靜春生前最后一戰太耀眼,所有人都習慣了把齊靜春的生死,等同于那支文脈的存亡了,事實上也差不遠。”
老人看了眼臉色凝重的兵家圣人,說道:“我在你提早進入驪珠洞天的時候,懷疑過你也是幕后其中一員,要么是風雪廟和潁陰陳氏達成了一筆交易,你不得不為師門出力,要么是你自己從‘世間醇儒’的潁陰陳氏那里,暗中得到了莫大好處,所以在此開山立派。”
阮邛坦然笑道:“楊老前輩想復雜了。”
老人嗤笑道:“想復雜了,不等于就一定是想岔了,你之所以現在還能夠問心無愧,不過是你們兵家擅長化繁為簡罷了。說不得以后真相大白于天下,你才后知后覺,發現自己不過是淪為了棋子之一。”
阮邛心思依舊堅定,穩如磐石,大笑道:“無妨,若真是潁陰陳氏或是哪方勢力,敢將我作為棋子肆意擺弄在棋盤上,那等我阮邛安置好我家閨女的退路,總有一天,我要一路打殺過去!”
阮邛心中冷笑,“如果真是如此,倒是正合我意了。一百年,最多一百年,我就能夠鑄造出那把劍。何處去不得,何人殺不得?”
阮邛收回思緒,好奇問道:“難不成那泥瓶巷少年,真是齊靜春的香火繼承人?”
楊老頭提起老煙桿輕輕敲了敲木椅,從腰間布袋換上煙葉,沒好氣道:“天曉得。”
阮邛知道眼前這個深藏不露的老人,在漫長歲月里,肚子里積攢下了太多太多的秘密。
阮邛笑問道:“想要進入小鎮,每人需要先交納一袋子金精銅錢,交給小鎮看門人,這一代是那個叫鄭大風的男人,我知道這些價值連城的銅錢,可不是落入大驪皇帝的口袋,所以是老前輩你落袋為安了?前輩用這些錢做什么?”
老人反問道:“我問你阮邛,到底如何鑄造出心目中的那把劍,你會回答嗎?”
阮邛爽朗大笑。
楊老頭淡然說道:“這座廟我要搬走。”
阮邛愣了愣,但很快回答道:“只要不是搬到外邊,我沒意見。”
老人點了點頭,笑道:“看在你這么爽快的份上,我可以告訴你一個小秘密。”
阮邛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愿意洗耳恭聽。
老人吐出一口濃重的煙霧,消散之后絲絲縷縷纏繞住整座小廟,其實在這之前,小廟早就籠罩著一層薄薄的白霧,顯然老人是為了小心起見,又加重了對小廟的遮掩,老人嘆了口氣,緩緩開口道:“知道齊靜春最厲害的地方在哪里嗎?”
阮邛笑道:“自然是資質好,悟性高,修為恐怖。要不然天上那幾尊大人物,豈會舍得臉皮一起對付齊靜春?”
老人搖搖頭,“假設陳平安真是齊靜春選中的人,那么外邊,就是有人以陳平安作為一招絕妙手,表面上閑置了整整十年,其實暗中小心經營,甚至這期間連我也被利用了。妙就妙在,那人在棋盤之外下棋,行棋離手,那顆棋子落子生根之后,人到底不是死板的棋子,會逐漸自己生出氣來,于是會越來越不像棋子,殺招就越來越隱蔽。更何況,這枚棋子旁邊,還有一枚看似力氣極大的關鍵手棋子,正是那大驪皇帝寄托整個宋氏希望所在的宋集薪,幫忙吸引各路視線,最終營造出燈下黑的大好局面。”
阮邛臉色沉重,問道:“齊靜春號稱是有望立教稱祖的人,雖然是有人故意以此捧殺齊靜春,但肯定不全是胡說八道,豈會看不出一點點蛛絲馬跡?”
“這些彎彎曲曲,我也是現在才想通,有意思,真有意思!旁觀者尚且如此,當局者呢?”老人猛然大笑,甚至有些咳嗽,拍著大腿,嘖嘖道:“可是當局者卻很早就看出來了,齊靜春這個讀書人,真是一點也不老實,你知道他死前做了什么嗎,故意跑到我那邊,除了送給陳平安兩方大有學問的山水印后,最后齊靜春與陳平安結伴同行了一段路程,說了一句話,最后留給陳平安。阮邛,你猜猜看?”
阮邛徹底被勾起興趣,不過嘴上說道:“齊靜春的心思,我可猜不著。”
楊老頭嘆息道:“齊靜春說,君子可欺之以方。”
阮邛想了想,起初有些不以為然,可是片刻之后,臉色微變,到最后竟是雙拳緊握,滿臉漲紅,搖頭無奈道:“自愧不如,不得不服氣。”
老人點點頭,眼神飄忽,“第一層意思,是讓陳平安告訴我,或者說所有人,在規矩之內,如何對付他齊靜春,其實都無所謂,勝負也好,生死也罷,他齊靜春早已看透。”
老人站起身,沉聲道:“第二層意思,是說給十年、甚至是百年之后的陳平安,告訴他哪怕以后知道了真相,知道了自己才是真正害死他齊靜春的那枚棋子,也無需自責,因為他齊靜春早就知道一切了。”
阮邛猛然起身,大踏步離去,“真他娘的沒勁,堂堂齊靜春,死得這么窩囊。換成是我,有他那修為本事,早就一腳塌穿東寶瓶洲,一拳打破浩然天下了!憋屈憋屈,喝酒去!”
老人笑了笑,一手負后走出小廟,背后那只手輕輕一抖,小廟憑空消失,被收入老人手心,輕輕握住。
“大驪國師崔瀺,曾經的儒教文圣首徒,我覺得你的道行,一樣不止于此,對吧?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
極少走出小鎮的楊老頭,在走上石拱橋后,身形愈發傴僂駝背,神色肅穆,一言不發。
來回兩趟走過石橋,皆云淡風輕,老人走下石橋后,走向小鎮,臉色悲苦,心中默念道:“難道當真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就連奉運而生的馬苦玄,也沒有見到你的資格?哪怕他只是成為你的同道中人,不是主人,也不行?”
“你到底要找到什么樣的人,才愿意點一下頭?不說之前那五千年沉積歲月,光是驪珠洞天的存在,就已經足足三千年了,三千年了啊!這么長的時間當中,出現了多少日后在東寶瓶洲光彩奪目的英雄豪杰?若是有你幫助,他們豈會沒有可能更上數層樓?十一十二樓之上,哪怕只加兩層樓,那是什么境界了?”
石橋無聲。
橋底所懸鐵劍,紋絲不動。
老人輕輕呼出一口氣,自嘲道:“好一個運去英雄不自由。罷了罷了,既然如此,那你就自生自滅吧,也省得我擔心福禍相依,因為你而壞了我們僅剩的那點香火。如此一來,也是好事,小賭怡情,不用擔心滿盤皆輸。”
————
陳平安背著不大不小的背簍,從小山嶺返回,路上發現那座廟竟然不見了,少年茫然四顧,確定自己沒有記錯位置,那座供人休憩的小廟,的的確確就像是被人搬石頭一樣搬走了。只不過如今陳平安已經見怪不怪了,習慣就好。
陳平安來到鐵匠鋪子,先去了趟那棟自己之前堆放家當的黃泥屋,拿上該拿上的,留下該留下的,這才出門找到了紅棉襖小姑娘李寶瓶。
李寶瓶站在他面前,高高抬起小腦袋,滿臉雀躍。
小姑娘早就身上滿滿當當掛著亂七八糟的繡袋、香囊,不下七八樣之多
,還背著一只小小的籮筐,上邊蓋著一只能夠遮風擋雨的斗笠,剛好用來遮掩籮筐里的東西。估計這些都是小姑娘提議,然后阮秀幫忙收拾出來的。
青衣少女阮秀站在紅棉襖小姑娘身邊,格外喜慶。
陳平安看著小姑娘,笑問道:“帶吃的沒?”
李寶瓶點頭邀功道:“籮筐里一大半都是阮姐姐送給我吃的東西!其余都是書,不重……不那么重!”
陳平安說道:“什么時候背累了,就跟我說一聲。”
小姑娘挺起胸膛,豪邁道:“怎么可能會累!”
阮秀柔聲道:“東寶瓶洲北部形勢圖,還有大驪大隋各自的州郡圖,還有幾張更小的地圖,都在李寶瓶背簍里放好了。不過等到你走出大驪邊境之后,需要經常問路才行,好在李寶瓶懂得你們大驪官話和整個東寶瓶洲流通的大雅言,應該問題不大。再就是我放了一些銀子和銅錢在里邊,比起你送給我爹的金精銅錢,它們真不算什么,所以陳平安你千萬別拒絕啊。”
陳平安會心笑道:“我又不傻,給錢還不要?”
阮秀有些氣惱道:“你還不傻?!為了沒半點關系的他們……”
只是傷人的話剛說出口,少女就后悔得一塌糊涂,而且很快就打住,不再往下說。
因為不遠處,站著四位不再同行遠游的學塾蒙童。
一直在偷偷使眼色的陳平安松了口氣,輕聲道:“昨天說的那些事情,就麻煩阮姑娘你了。”
阮秀點頭道:“放心吧,那些鑰匙我會好好收起來的,隔三岔五就會去收拾屋子。”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對李寶瓶說道:“走了。”
李寶瓶開心道:“走嘍!”
一大一小,就連背簍也是一大一小。
在所有人的視野當中,兩人愈行愈遠。
南下大隋。
一路上,小姑娘碎碎念念,說過了小鎮趣聞趣事,終于說到了游學一事,跟陳平安老氣橫秋道:“讀書人負笈游學,年紀大一些的,都需要仗劍防身的,而且也能夠彰顯自己文武兼備。”
陳平安樂了,“對啊,那是你們讀書人,我又不是。”
小姑娘愣了愣,一下子沉默起來。
好像這個真相讓她很灰心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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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在小鎮酒肆買了一壺上好的燒酒,慢悠悠晃向二郎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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