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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紳點(diǎn)頭：“看清楚了。”

    王璇再問：“能放心了？”

    王紳也再點(diǎn)頭，回答道：“能放心了。”

    他這樣說著，也將手里的那抹陰律墨書遞還過去。

    這一頁陰律墨書說是神異倒也神異，因?yàn)樗_實(shí)是陰律墨書，也確實(shí)能夠溝通陰世天地的意志，銘刻陰世天地的章律，但同時，它也是殘缺的。

    不，更準(zhǔn)確地說，它僅僅只是陰律墨書的一片碎片。

    還是那真正的陰律墨書不知道被撕成了多少片以后的碎末。

    就這一點(diǎn)碎末，拿來做個盟書約束結(jié)盟的各方確實(shí)可以，但要說是拿它來溝通陰世天地意志、將己心之念刻印陰世天地之中，妄圖行昔日黃巾舊事、來個改天換日、以我心代天心這樣的事情……

    那就太過癡妄了。

    王紳再看得那被王璇收入袖袋中的陰律墨書一眼，暗自嘆了口氣。

    也不怪乎為何各家先祖會想要乃至真的出手鎮(zhèn)壓了陰世的諸位先天陰神，實(shí)在是這些陰神們太過尊貴、太過富足了。

    他們就像巨鯨一樣，倒下后的血肉、遺產(chǎn)足夠養(yǎng)活數(shù)量龐大的生靈。

    王紳這樣想著，心里又更清明了幾分。

    作為代代積攢財富、土地、人才的世族，盡管他們一直都有在收斂自己的存在感，將自己的身影隱藏在皇族之后，他們也在漸漸成為巨鯨。

    他們這些巨鯨一樣的世族一旦倒下，也必定會滋養(yǎng)族群中更多的人和新生勢力……

    所以他們在積攢自己的底蘊(yùn)、增長自家力量的同時，也該當(dāng)更為謹(jǐn)慎。如此，他們才能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貙⒀}、財富代代傳承下去。

    王紳才剛抬眼，就看見了對面的王璇正在沖他笑。

    王璇默然一陣，也是笑問：“大兄？”

    王璇伸出手來，在他頭上揉了揉：“你很好，但有些事情，不必你太過操心。”

    “你還小呢。”王璇道，“且先緊著你的學(xué)業(yè)就是了。”

    王紳想要點(diǎn)頭，但他想到了坐在他座席后頭的那位同窗。

    他最終搖頭道：“我不小了。”

    孟彰才是真的小。

    即便王紳的這句話沒有說出口來，王璇也仍舊看破了他的心思。

    他搖頭：“孟彰是孟彰，你又是你。你們是不同的。”

    王紳皺了皺眉頭，卻是嘀咕道：“我當(dāng)然知道。”

    王璇收回手，默然看他一陣，最后搖頭：“不，你不知道。”

    王紳很有些不服氣，問：“我怎么就不知道了？他每日里上學(xué)的時候，可就坐在我后頭呢。”

    王璇就問他：“那你覺得你和他的交情如何？”

    王紳啞然，半餉說不出話來。

    王璇將嘆息隱去，又問道：“你知道你同他最大的不同，在哪里嗎？”

    王紳張嘴就想要說話，但他嘴唇動了動，到最后竟然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他只能問王璇：“在哪里？”

    王璇手抬起，藏在衣袖里的手指伸出，直接點(diǎn)落在王紳的心腔處。

    “這里。”他道，“你和他最大的不同，是決意。”

    “決意？”王紳愣愣問，幾乎沒能反應(yīng)過來。

    王璇點(diǎn)頭：“是的，決意。”

    他將手收回來，袖擺在空中蕩出一圈弧度。

    “你回去以后，自己好生想想吧。”

    王紳默然一陣，站起身來對王璇疊手一拜，轉(zhuǎn)身離開。

    王璇坐在原地，看著那道小小的身影漸漸走遠(yuǎn)。

    “時局動蕩，沒有人能夠窺破它最終流淌的方向。阿紳，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浮浮幽幽的聲音回蕩在這一處靜室里，最后又合入陰涼的寒風(fēng)之中消失不見，竟是除了王璇自己以外，再不被第二個人所聽見。

    王紳自然也沒有。

    他走出這一片陰域后，卻是下意識地停下腳步，遙遙往帝都洛陽中孟彰府邸的位置看了一眼。

    整個洛陽帝都里的各處華貴高門最中央處，都有蒼白燭火大盛，照亮一片地界。

    顯然，這些原本各有安排的高門掌事之人今夜都已經(jīng)被驚醒，再難以入眠，但唯獨(dú)……

    王紳默然站立，目光遙遙映出一片安靜的暗色。

    唯獨(dú)他孟氏孟彰，卻是沒有任何動靜。

    就仿佛分浪驚擾不了他，那喧囂吸引不了他。

    你與他最大的不同，是決意……

    王璇剛剛的話再一次在他耳邊響起，但王紳卻似乎再沒有早先第一次聽見時候的信任，他有一點(diǎn)點(diǎn)動搖。

    只一點(diǎn)點(diǎn)。

    他自己，同孟彰這位同窗最大的不同，真的是在決意上面嗎？

    盯著那片安靜的暗色半餉，王紳搖搖頭，再次轉(zhuǎn)身，邁開腳步往那獨(dú)屬于他自己的陰域走。

    似王紳這樣漸漸歸去各自的陰域，處理手上事宜、平復(fù)各自心潮的人很是不少，以帝都洛陽為中心、輻射四方萬萬里的這一片陰世地界，終于又再一次恢復(fù)往常時候的平靜來。

    但在這一片平靜之外，卻另又有低低的、悉索的、幾乎隱沒在陰風(fēng)里的聲音響起。

    “你們可都看清楚了？”

    這乍起的聲音，哪怕是在群鬼匯聚的陰世天地里，也近乎陰戾、尖利，它剜剮著耳膜，又撞擊著心神，每一個聲節(jié)、每一個音韻，都是心神的折磨。

    那不是人的聲音。

    甚至不是陰靈的聲音。

    它深藏著精怪的怨氣與戾氣，它裹夾著無盡魍魎的恐懼與恨意。

    它屬于精魅，屬于妖魂，屬于魄魎。

    它來自非人的異類。

    而當(dāng)這一道聲音響起以后，這一方界域便仿佛自然而然地脫離了整個陰世天地，落入到某個時空的間隙之中。

    “今夜里人族的動靜那樣大，誰還能沒看清楚呢？”又有一道相類的、屬于異類的聲音響起。

    和上一道聲音不同，這一道聲音里，隱隱的似乎多了些笑意。

    “而且，仔細(xì)說起來，那位忽然從殷墟里走出來的商君，我們好像也挺熟悉的……你說是不是，三狐？”

    祂這樣說著，這一片界域各個方向都有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向東方某個方位。

    在那里，一道昳麗、魅惑的身影無聲無息地歪坐著。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那被稱作三狐的人影才偏轉(zhuǎn)頭，將目光一一掃過各方。

    祂的面容被遮掩在云霧里，少有人能看清祂的眉眼。但那不重要，祂只要存在在哪里，就自然而然地讓人心神搖曳，無端地生出諸般旖念來。

    “確實(shí)眼熟。”這位三狐淡淡開口。

    祂的聲音是清冷的，不曾裹夾著任何的意圖，像這天地間自然流動的風(fēng)，又像是那驅(qū)散厚重黑暗的柔光。可饒是如此，當(dāng)它落入旁人的耳朵里時候，卻又總會平添出幾分魅惑之意。

    哪怕是風(fēng)，是柔光，也仿佛都沾了些什么。

    隨著這位三狐的聲音落下，界域各處都是一靜。

    那三狐也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張目看得一眼，便閉了閉眼睛。

    “三狐，”待到這片界域的安靜再次被打破時候，那聲音竟也柔和了幾分，“剛才的那一位，是不是殷商里的那殷壽？”

    三狐懶懶點(diǎn)頭：“約莫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約莫是……是什么話？

    盡管如此，這一片地界里匯聚的各方精魅魍魎也都沒有生氣。

    他們難得地保持著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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