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最終章始必有終 在大長公主劉莘吉和瑤光公主劉玉耀的陪伴下, 御輦由四名宮人緩緩抬入崇政殿,上面所倚坐之人正是當今九五之尊劉煦。 眾臣見御駕臨朝,錯愕之余皆驚慌叩拜, 在一句虛弱的平身后,當眾人再次起身,卻都看清了皇帝的臉。 一個人倒吸一口氣的聲音或許飄忽不得入耳,但近百人齊齊錯愕, 卻足以讓人將那份驚恐聽得清清楚楚。 皇帝臉上的血跡已全然擦干,但身著的常服龍袍仍布滿猩紅斑點,臉上一半纏無有血色,另一半纏著數層明黃色的絹布, 被蓋住的右眼朝外淺淺透出淡淡的紅影。而另一支眼睛中遍布的血絲和全無生氣的目光也讓人不寒而栗。 “陛下!臣懇請陛下速去診治!”所有人都起身后, 卓思衡卻再度跪下, 語氣誠懇得近乎要落淚般顫抖。 高永清站在最前列與虞雍離得近,他清楚得聽到一聲喉嚨發出的細小咕嚕聲,側頭看去, 虞雍的喉頭正好動了動。 他忽然想起在今上剛剛登基時,卓思衡和虞雍在他面前大吵一架后, 他疑惑問過虞雍,卓相到底哪里不合你意,你們曾互相鼎力相助,為什么又與他如此針鋒相對? 虞雍的回答言簡意賅:“聽他說話我會邪風侵體。” 大概這就是邪風侵體的反應吧。 高永清也顧不上多想,他雖知道一些宮中的事, 見皇帝的模樣卻也心驚, 于是也長拜道:“請陛下保重龍體。” 一時眾人皆齊呼。 劉煦一直以來對臣下都禮敬更甚其父,可這次,他竟沒有讓眾人起身, 靜穆許久后,只發出一聲冷笑來道:“朕還沒有去見列祖列宗,你們何故如此急切就已替朕的祖宗們安排起事來?” 方才建議趙王出面主事之人此時雖略有不安,但為首者仍能有底氣對答:“回陛下,承嗣儲君乃國之大事,臣等身為臣工,當為此計,此端發于忠耿之心,請陛下明鑒。” 劉煦用從未有過的陰鷙目光掃過幾人,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期間他用力向卓思衡擺擺手,似乎在示意什么。 “是,陛下。”卓思衡說完轉身居高臨下漠然道,“來人,將方才建議趙王出面主事者押下去,關入大理寺典獄,留待圣裁。” 崇政殿里立時炸開了鍋,有人求情有人希望再問,還有人不解也不敢言語,靳嘉又想開口的時候,這次是被高永清和虞雍兩個人的眼神共同組織住。 “樂寧兄,你別著急。” 趁著殿內混亂,雀聲四起,范希亮將聲音壓得極低對急出了汗的靳嘉說道。 靳嘉低頭看去,發現范希亮也已經偷偷拉住盧甘的袖子,不讓盧大人上前。 他當即明白,也低聲問道:“是不是卓相讓你這樣做的?” 誰知范希亮卻搖搖頭:“卓相這一天都在宮中奔忙,我沒有時間和他照面,不過以我對他的了解,這時候他不會希望你們攪合其中的,這件事處處透著古怪,越是古怪,就越要沉默,相信卓相。” 不等靳嘉再問,方才求告之人已被虞雍召喚至殿內的禁軍扣押在地,他們中有人不負,不住喊道:“陛下明鑒!臣等皆為國體察行忠恪之道才不吝冒犯天顏,臣等皆冤!” 皇帝用力一拍御輦的扶手,以雷霆萬鈞之怒道:“你們行得是哪里的忠恪之道?朕問你們,卓相乃是朕的股肱,是一朝之首,為何你們不肯聽其令而觸起顏?” 見得了解釋的機會,眾臣再次跪下道:“請陛下明鑒啊!卓相顧左右而言他,不肯明說為何不以趙王殿下請來相見。若真國祚有危,他可能擔當此過?臣等并非不信陛下之股肱,實乃全無頭緒不得不另做他想!” “請陛下明鑒!” “請陛下明鑒啊……” “所以你們是覺得,因卓相不肯引趙王與你們相見,同你們共議國事,因而懷疑他不忠于朕?”劉煦僅有的一只眼睛微微瞇起。 “正是!趙王殿下乃是陛下唯一手足,更是先帝血脈,今日之亂需正朔方可平息,穩定人心亦要名正言順,臣等絕非與趙王殿下早有勾連,實在是形勢所迫,只能奉正朔以安亂象。” 面對理據皆明的說辭,劉煦反倒平靜下來,他沉聲道:“既然你們想知道為什么趙王不可以出來,那朕便告知你們。” “陛下!”卓思衡含淚跪下叩首道,“陛下不可!此事涉及皇家顏面與天威莊重,不可言說于人前啊陛下!” 劉煦難得比卓思衡還要從容,只道:“朕只是沒想到,有一日會被臣子苦苦相逼,果然朕不如先帝啊……”他虛弱抬手指了指被纏繞卻滲出血色的眼睛,又是一陣喘【】息,臉色愈發蒼白,卓思衡當即道:“讓臣代陛下告知眾位同僚吧……” 他不忍心讓劉煦自己親口說出這誅心之語來。 誰知劉煦擺手道:“讓朕來說。”他勉力從座椅上站起,一直在旁沉默的大長公主伸手去攙扶,將不忍都壓抑在低垂的眉目下。 “朕今日這幅樣子來見諸位大臣,實屬難堪。可遇刺一事卻比身體發膚之痛更令朕徹骨折磨……你們想見趙王?不,你們永遠見不到他了,因為今日趙王圖謀不軌行刺于朕,已被朕賜死了。” 眾臣皆驚,兀自不得言語。 劉煦似哭似笑道:“若不是皇后為朕擋下致命一擊,因此斃命……朕今日豈不遂你們這些逆賊之意駕崩以讓國賊?朕的皇后……已然代朕赴死,可憐朕的女兒……朕的公主還不到十歲,便因逆賊謀國失去了母親啊!如此不忠不悌之人,加害于朕,視社稷于不顧,你們竟說他是正朔?原來如此……原來竟是你們與他有所勾結,若非外朝有人撐腰,他豈敢如此行徑刺殺兄長與一國之君?真正犯下謀逆之罪的人不是卓相,而是你們這些逆賊劉鉞的同謀!” 一直以來,希望能以趙王為繼承人的臣工皆以奉正朔自居,他們之所以連被扣押也無所畏懼,正是因為他們所言句句在理,不管是祖宗之法還是國之律例皆有可依,但皇帝的一番話卻讓他們陷入絕望和死寂,他們的“正朔”忽然變成了“篡逆”,他們也變成了謀逆之臣。 卓思衡再度示意禁軍將人帶走,這次,沒有人再站出來求情了,謀逆何等大罪,方才語氣鏗鏘之人,怕是終無再見天日之能。 二十余名官吏幾乎是被拖著帶出了崇政殿,呼喊冤屈的聲音漸漸消失,殿內每個人都屏息凝神不敢言語。 劉煦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跌坐回御輦中,若不是大長公主及時攙扶,他似乎就要跌在地上一般。 瑤光公主劉玉耀將一切看在眼中,她睜大雙眼,努力掩飾內心的不安,這是她第一次身處朝堂觸及政事,卻是以謊言的形式了解真相。 是的,都是謊言。 卓思衡見皇帝行過誅心之事,一時雖痛苦,但卻沒有后悔。 這是他能做得最好安排了。 早在皇帝拔除玉簪半個時辰后再度蘇醒,太醫欣喜宣布御體無恙,只是要修養許久方可,大家終于長出一口氣。中宮寢殿再度能聽聞細細的哭聲了,瑤光公主湊到劉煦身邊,將遍布淚痕的臉放在父親的手掌中,劉煦虛弱地撫摸孩子,向太后道:“兒臣不孝,令母后受驚,是兒臣的罪過,今后兒臣再不會如此使得母后懷惴惴以度天年了。” 太后此刻方才涕泣出聲,連到:“好孩子……你我母子同心至今,怎至于如此說?你是娘在孤苦時唯一的希冀,何談罪過這樣的話?”劉婉此時窩在母親懷中,伸出手去,握住了兄長的手。 聽此母子肺腑之言,在場之人無不銘心而淚。 大長公主擦去眼淚,用很重的鼻音道:“陛下如今已確保無恙,不知宮外的事該如何處置?無論怎樣安排,姑姑都責無旁貸。” “謝姑姑,有你在,朕沒有不放心的,只是今次之事還需從長計議,朕不想授人以柄。” 劉煦這樣的話十分像先帝了,大長公主劉莘吉聽罷感懷再淚,卻強忍著思念點點頭。 一直沒有打擾皇帝一家人死里逃生后的溫情,他在這段時間里已經想好要如何處置今日之事,或者是如何利用。 只是這個決定對他和劉煦而言,都必然誅心。 在請其余人皆去暫歇后,殿內只剩卓思衡和劉煦君臣二人,劉煦看卓思衡的疲敝與黯淡神情,也只他今日辛苦,正想讓他也去休息,卻聽卓思衡一句話猶如驚雷般炸裂在腦海: “趙王殿下服毒自盡了。” 劉煦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他會聽錯但卓思衡不會說錯。他躺在床上,望著帷幕自四面八方垂落,許久道:“也好,是解脫了……” 卓思衡說道:“陛下,臣有一計策,可令今日之禍消弭于無形,亦可用此事助公主殿下順利入主東宮,只是要陛下行誅心之舉,臣不忍,但不得不言明。” “你要朕說什么?” 卓思衡深吸一口氣,與其說說服劉煦,倒不如說他更想說服自己:“今日宮中動蕩,諸臣與親貴定然會有自己之盤算,于禮法上,趙王繼位實至名歸,我們要做的,是將這實至名歸變為……罪不容誅。” 劉煦驚得坐起,直直看向卓思衡:“可是朕的弟弟,已經死了……”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