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而越王似乎是呆住了,他忘記哭叫和求饒,呆呆地仰頭看著自己面容冷漠的父親,兩名原本站在趙王身后的殿前司禁軍上前將越王拉下去,卻被皇帝喝止道:“就在這里,動手吧。” 福寧殿安靜得可以聽見每個人的呼吸聲,禁軍對視一眼,也不再拖沓,執刀手起而落,一顆人頭像是渾圓的珠子,滴滴答答黏著四處噴濺的鮮紅,滾過殿前長長的青磚御道,離它原本屬于的身體越來越遠…… 沒人發出聲音,大家都只是沉默注視。 卓思衡緩緩閉上了眼睛。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劉煦睜著眼睛,看著弟弟的頭顱在面前行過,黑夜變得更黑,庭燎照得更亮,他忽然很想歇斯底里地喊叫,可最終一個字都無法從僵硬的喉頭頂出。 皇帝踏過兒子留在地上正冒著熱氣的血跡,緩緩走向了羅貴妃。 羅貴妃雖也是被皇帝親手下令斬殺兒子這一幕驚駭,卻很快回過神來,但她沒有求饒,她神情謙卑,語調十分平靜,跪地道:“臣妾自知愧對陛下,請賜臣妾死罪……然臣妾一子一女還請陛下垂憐。趙王是在臣妾授意下同意今日之事,拱助越王以成事也是臣妾的謀劃,與臣妾的孩子無關……” 皇帝沒有責備她的意思,反倒扶起她來:“阿姝,你一直陪伴在朕的身邊,你覺得這個皇帝的位置,真的會令人幸福么?” 羅貴妃悲戚搖頭,卻道:“不會,陛下一點也不快樂,但是這個位置可以改變很多人的命運……人活一世,快樂是多奢侈的事情,能有一件稱心如意的滿足之事且將命運握在手中已然非比尋常了。陛下還記得臣妾姐妹為何流離多年么?因為連命運對那個時候的我與阿珠都是奢侈且無法言說的恐懼……我多希望我們的孩子能不再重蹈覆轍……” “你只是為這個才布置多年的么?” “不,也不止是。”羅貴妃熾熱地望著皇帝的眼睛,“因為趙王……是我們的孩子。臣妾想讓咱們的孩子能繼承陛下的一切……還有很多理由,臣妾可以依靠陛下,可臣妾的妹妹若是有一日失去了陛下和臣妾的庇佑,以她的個性和鋒芒未必能容于世,可如果是她的親外甥坐上皇位,她也能繼續一展長才……還有我們的女兒,還有很多很多理由……雖然都是錯的,但臣妾也有不得不為之事。不過臣妾并不祈求陛下寬恕,臣妾做了大不韙之事,最重要的是……臣妾辜負了陛下的心,辜負了陛下的信任……臣妾要受到的一切死罪都是理所應當,臣妾都愿意領受,唯有兩個孩子和妹妹實在無辜,請陛下寬宥。” 卓思衡還是第一次見皇帝和貴妃剖心置腹講話,二人之感情只在互相凝睇的目光中便可窺一二,只是事到如今在權力和皇位面前去講情義,仿佛夏蟲語冰,實在無有任何意義。 但至少,皇帝這樣讓羅貴妃親口于眾人面前承認主謀,也是為太子鋪路了。 皇帝并未答復羅貴妃,他用手指去觸碰心愛女人的眼眉,而后伸手像是平常父親叫孩子到自己身邊一樣,示意趙王過來。 趙王驚魂未定,十四歲的少年剛剛長高,卻像風中的殘燭一般搖搖晃晃來到父母身前。 “你比你兩個哥哥更像個普通人家的孩子。”皇帝看趙王時的眼神都充滿慈愛,“你的字是父皇一個一個抱在懷里教的,你小時候在天章殿里玩耍,陪伴朕的時侯最久,朕批奏章見大臣你都不避讓,還記得那邊站著的卓大人嗎?” 皇帝示意趙王看向卓思衡,輕聲笑道:“你那個時候還小,卓大人見朕說要緊事,你卻要人家抱你,真是……” 趙王順著皇帝的示意看向卓思衡,含淚點了點頭。 卓思衡心中百感交集,苦澀難當……此刻什么智謀都用不上,唯有一個念頭出現在腦海: 事情到底為何至于此? “雖然朕在你面前最像個父親,卻也是對不起你的。那年水龍法會遇刺如若不是之前朕疏于防范,你也不會患上驚厥之癥。”皇帝苦笑嘆息,攬住兒子的肩膀,微微俯下去,用帶有一絲哭腔的語氣道,“可是……你好了為何不來告訴父親呢?你知道父親有多愧疚么?父親每每夜里想到你為病痛折磨落了多少眼淚么?” 在場之人,縱使鐵石心腸,也都慨嘆唏噓,卓思衡的眼眶也早已濕潤得無法留住淚水了。 趙王觸動心腸,抱住父親,嚎啕大哭。 皇帝亦是緊緊摟著兒子,閉著眼睛,低聲道:“好孩子啊……朕的好孩子……朕對不起你,可是朕更對不起你的哥哥。” 他松開手,擦去趙王臉上的淚痕,扶著他的肩膀,朝太子走了兩步站下道:“你看看你的哥哥,他小時候父親幾乎沒有抱過他,他的第一個字是跟母親學會的,他小時候沒有那么多師傅跟前跟后,也不能在天章殿肆意玩耍,他做事從來都小心翼翼,生怕被朕遷怒,連在朕面前說話都不敢大聲,他其實就像個沒有父親的孩子一樣,是朕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朕對不起他。” “父皇……” 劉煦的哭聲像是喃喃自語,就仿佛是他這些年的委屈,只有他一個人聽得見。 皇帝撫摸著小兒子的肩膀,卻是看著太子似嘆似悲道:“這些虧欠,即便將江山交給他也不能盡數償還……但朕還想替你的哥哥做一件力所能及之事,至少可以稍許補償這些年他所受不公,也讓他以后的路可以好走一些,孩子,你能明白這份心情么?” 看著父親,趙王懵懵懂懂地含淚點了點頭。 他沒有明白此話中的深意,卓思衡卻明白了,他渾身像一根弓弦一樣繃緊,驚懼之下,竟頭一次體會到不能言語的震撼。 皇帝在這個時候猛然推開了趙王,語氣從慈祥的父親,驟然化作君臨天下的帝王:“傳朕諭令:趙王不奉詔而私調禁軍擅闖寢宮,意欲行篡逆不孝之舉,其母羅氏竊國璽而用于孽行,二人皆以大逆之行鑄滔天之罪,自古欺君罔上者不可饒恕!將他二人就地正法!” 在所有人的震驚之中,皇帝仿佛長長出了口氣,緩緩轉頭看向了已呆愣在原地的太子劉煦,充斥在他眼中的渾濁淚水并未流下,他的嘴角輕輕劃出一個悲傷的笑容,嘴唇動了動,似乎在說: 這就是朕給你的第二個禮物。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