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范裁縫一旦說到自己的手藝，便褪去了謙卑之態(tài)，胸有成竹地娓娓道來。

    “老爺，這些年，大明每到冬天，就算是應(yīng)天府，也冷得像北邊似的。我們南方不燒地龍不燒煤，衙門公廨又高敞空曠，那點炭盆添不了幾分暖意，小的聽說，不少官人會把棉袍子穿在官服里。”

    黃尊素頓時明白了范裁縫為什么要問，自己送禮的對象是不是做官的。

    “老范，我那幾位朋友，的確都是穿公服的。但你問他們的年資與官職，卻又為何？”

    不待范裁縫繼續(xù)回答黃尊素的第二個疑惑，鄭海珠已搶先道：“是否因為，年資低的官人們，常作躬身之態(tài)，所以棉袍的前擺要比后片略短。但有一類官職例外，那就是應(yīng)天府都察院的御史老爺們，再年輕，心氣是高的，常挺胸說話，所以前擺與后片仍要做得一樣長。”

    若在平時，鄭海珠是絕不會這樣去搶別人話頭、表現(xiàn)自己仿佛“懂王”的。

    但今日，她已對范裁縫父女上了心，為將來計議，必須對有意攏入自己麾下的人才，稍稍震懾一下。

    匠人其實和讀書人的心性，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讀書人容易恃才傲物，匠人容易恃技而驕。

    果然，范裁縫的眼里閃過一絲嘆服之意，旋即拱手道：“確如鄭姑娘所言，姑娘好見識。”

    鄭海珠莞爾，壓一壓之后，也要抬一抬，遂不吝贊美地向黃氏夫婦道：“范老哥果然心細如發(fā)。”

    當(dāng)下與這范裁縫約好日子，言明自己將帶上韓家織坊的棉布料子，登門商量孩子們校服的式樣。

    ……

    一轉(zhuǎn)眼就到了臘月。

    韓家織坊如期完成了劉公公訂下的一千件漳絨與松江棉布混紡的大尺寸面巾。

    河道與太湖尚未封凍，松江與蘇州不過一夜航船的行程。

    韓仲文親自帶上幾塊成品，并一張五百兩銀子的匯票，去蘇州謁見劉公公，準備送上銀票后，請公公過目面巾的質(zhì)量。

    韓府上下，惴惴不安了兩日，韓仲文就回來了。

    好消息是，劉公公不僅收了匯票，而且對面巾十分滿意。

    更好的消息是，劉公公特別叮囑，讓鄭海珠收拾妥當(dāng)，臘月底跟著自己，一同南下福建月港，看看番商對此類貨品的反應(yīng)，揣摩揣摩彼等的喜好，再參研出一些能給內(nèi)庫換來銀子的玩意兒。

    二奶奶錢氏奇道：“這劉公公，難道不過年么？”

    韓仲文不以為怪：“公公去年才上任蘇州織造提督，正是為萬歲爺殫精竭慮一效勤勉的時候。公公說了，福建那邊的海港又不封凍，洋商們也不過咱們大明的春節(jié)。今年澳門那邊，不大太平，紅毛番和弗朗基人常干架，洋商都不大敢過去，寧可多出些錢，繞到月港買我大明公販的貨。如此好機會，公公還不趕緊親臨月港，給萬歲爺扒些銀子回來。”

    錢氏喜道：“哎呀，那也是我們韓家的造化。若跟緊了劉公公，何必與蘇松的同行們?nèi)幓丈痰馁I賣。只是，希孟明年端午前就要進顧家了，阿珠這一去，滿打滿算得開春才能回來吧？”

    一旁的韓希孟，倒是一副堅決支持的態(tài)度，望著侍立身側(cè)的鄭海珠道：“你定定心心地去，左右嫁妝什么的，也都繡得差不多了。學(xué)校那邊，有曹管事，守寬也是個蠻能干的半大小子了，一直盯著。再說，現(xiàn)下誰不曉得，那學(xué)校，是莊知府和黃老爺贊為善舉的，黃奶奶還要在里頭做女先生呢，沒有青皮浮浪敢去找麻煩。”

    韓仲文深以為然，頻頻點頭。

    這位一家之主說得直接：“阿珠，你救過希孟的命，又是我韓家的一員福將，我和奶奶小姐，早就不把你當(dāng)外人了。你此去，就好比是我們韓家的掌柜，公公若發(fā)了什么新的吩咐，你只管應(yīng)承著。”

    又轉(zhuǎn)臉對妻子錢氏道：“如今世道，和從前確實大不一樣了。這次我去蘇州，竟看到有女子嫁人后，能帶著畫箱或者詩稿，去參加文會，賣畫賣詩的，丈夫還牽著孩子在渡口送她。我是個棄文從商之人，什么都看得開。我倒覺得，若希孟嫁去顧家，未必就窩在深宅不下樓了，壽潛又是顧家最大的孫子，屆時若顧家的生意給了壽潛這一房，阿珠定是要輔左希孟管事的，不如現(xiàn)在多去看看眼界。”

    錢氏搗頭如蒜：“那是自然，女子若太老實沒見過世面，在婆家不管主內(nèi)主外，都要吃虧。我們希孟可不能去吃虧。”

    鄭海珠端然靜立，聽著韓家的三位主人開誠布公的商議，十分受用。

    她就喜歡他們的做派，將各樣打算擺在臺面上，光明磊落地分析，且都是利己不損人的，既是理智的規(guī)劃，又具有領(lǐng)先于時代的開明。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