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三章 督撫之路終結-《大清疆臣。》
道光十五年六月初八日,伊里布朝覲道光之后,平安返回昆明。阮元當即將總督印信與伊里布交接完畢,隨后便即攜家眷出城北上,結束了自己督撫九省的封疆大吏生涯。阮元在云貴總督任上共計任職八年又十個月,時長僅次于乾隆朝富綱,嘉慶朝伯麟二人,清王朝之后的歷任云貴總督,任期也再未超過阮元。就云貴總督一職而言,阮元任職時長為清朝第三,在漢臣之中則又是第一人。
到了七月,阮元一行已經轉入水路,進入洞庭湖,準備一路南下瓜洲,再從大運河北上入京。看著洞庭湖上風景,阮元卻也不禁想起,嘉慶二十二年九月,自己便是攜帶家眷,自洞庭湖南下廣州,從此鎮海安邊,整整在清王朝的西南江山做了十八年督撫。可如此一來,自己除了短暫的四次入京覲見,竟是十八年不見中原風光,如今自己終于可以身返中原,可是整整十八年過來,無論阮家還是中原大地,卻也早已物是人非,念及親友凋零之狀,阮元也自是淚濕沾襟,感嘆不已。
“孔厚,爹爹這一生,擔任九省督撫,亦曾督帥漕運,如今下來,這督撫之任,爹爹一共做了多少時日,你可還記得啊?”阮元回顧著自己萬里奔波,數十年為官之跡,也向阮孔厚問道。
“爹爹,這些孩兒,杭州的張先生,幾位兄長,都有年譜著錄,是以孩兒清楚的。”阮孔厚也向阮元答道:“爹爹第一次出任浙江巡撫,是嘉慶四年十月,嘉慶十年七月祖父過世,爹爹歸家守制,這一共是五年又十個月。嘉慶十二年臘月爹爹再任浙江巡撫,暫署河南,后來南下浙江,至十四年八月去職,一共一年零九個月。嘉慶十七年八月爹爹改任漕運總督,此后歷任封疆,一直到上個月與伊制臺交印,是二十二年又十一個月。前后統算而言,爹爹擔任督撫,共是三十年又六個月。”
“是嗎,督撫封疆三十年,這一轉眼,三十多年過去了啊……”阮元也點了點頭,向阮孔厚贊許道。
籌海及鎮夷,萬緒如云煙。
三十年督撫天下,這也意味著,屬于阮元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了。
而以后的宰相阮元,卻又能做些什么呢?
七月之末,阮元行船已經抵達江寧,方一停船,便即收到了兩江總督府的一封來信。原來陶澍念及數年之前曾與孔璐華因江家之事相辯,自覺過意不去,便想請阮元前往督院一敘,并向孔璐華致歉。阮元正也有事想要問過陶澍,便即應了陶澍之邀。這一日正好林則徐也從蘇州前來江寧述職,三人便一并聚在了兩江總督部堂之內。而聽到阮元言及,孔璐華已經在三年前病故,陶澍和林則徐也各自吃了一驚,慨嘆不已。
“阮中堂,如此之事,下官實在愧對阮夫人了。”陶澍沉吟半晌,也向阮元致歉道:“四年前我辦理江家之事,總是做得急了些,也不知道阮中堂與江家,原本也是姻親,那時只認為阮夫人前來,是為了阻攔我清查鹽務,便與她辯論了半日,后來也是聽少穆說起這件事,才知道那日阮夫人乃是抱病前來。如此而言,阮夫人過世之事,陶某難辭其咎,請阮中堂重責陶某才是。”
“陶總制,我夫人原本體弱,后來又有千里奔波之事,就算她與你相辯,一時病情不得好轉,后來又過了一年,總也都痊愈了。若只是我夫人的事,陶總制倒是無需如此在意。”然而,阮元話鋒一轉,竟然說到了另一件要事之上:“只是我今日想著,既然我回到了江南,也應該見陶總制一面,不為別的,陶總制,你這些年在兩淮改行‘票鹽法’,可有其事?”
“這個……阮中堂,‘票鹽法’確是這三年來,下官在兩淮力行之事。”陶澍也向阮元答道。
“陶總制,這票鹽法積弊甚多,你可知道?”阮元又向陶澍問道:“就在去年,我揚州有些同鄉之人給我來了信,說起你改行這‘票鹽法’之事,按你的想法,商人只要向運司交了領票錢,就可以給他們發鹽票,讓他們自行販鹽,是嗎?那你可知如今許多原本并無身家之人,只求一夕獲利,便再不顧其它,他們先找人借錢,偽作家產充足之狀,找運司換了鹽票,賣了一次鹽之后,便即躲得無影無蹤,再想找他們還錢,人都找不到了!我揚州也有些舊友,都因為借了這些人現錢,如今人見不到,問運司那邊,運司卻說只是認票出票,并不負責追查那些人的底細!陶總制,您這票鹽法實行下來,就只是為了給那些奸猾之人大開方便之門,是嗎?”
阮元方才言畢,陶澍和林則徐也都吃了一驚,林則徐也向阮元問道:“阮中堂,我們這些年來,力行票鹽之法,之前兩淮鹽務,長年皆有虧欠,可票鹽法行用之后,這幾年鹽稅日增,再無虧缺之事了,聽聞民間鹽價,也不如之前那般高昂了,可是……可是即便如此,這票鹽法在中堂看來,卻是多有弊病么?”
“少穆,鹽務之事,我也辦過,這票鹽法之名我先前就有耳聞,不過是各省山區偏僻之地,商人不愿行鹽,是以用這票鹽之法以為填補。我在云南整頓鹽務,難道沒有效果嗎?我初到云南,鹽稅一年要虧缺十萬兩,經過我這幾年查辦,每年鹽稅能夠盈余二萬兩以上!我一樣看著鹽稅不放心,每年都讓下屬查訪民間鹽價,從無增昂之時。可我何曾用過這票鹽之法?山區行鹽,鹽利微薄,是以奸商反而不會動這個心思,可你們如今在整個兩淮搞票鹽法,兩淮從來都是鹽利豐厚之地,你們有這個辦法,那下面的人,怎么可能不起邪念呢?”說著,阮元也取了兩封信出來,交給林則徐和陶澍看過,以示奸商借貸行鹽,潛逃無蹤一事,確是事實。
“阮中堂,下官明白了,這票鹽法之事,下官之前辦得確有不妥之處,以后揚州那邊,下官也會及時問過運司衙門,把這些事辦得更妥善一些。”陶澍看過那兩封書信,卻也認同了阮元的質疑。然而,陶澍顯然并沒有因為這些質疑,就要放棄票鹽之法:“可是阮中堂,下官也有下官的考量,中堂先前在云南辦理鹽務,不用票鹽法,一樣官民兩便,這一點下官是清楚的。可是下官初臨江蘇之際,又何嘗想過用這票鹽法呢?當時江蘇鹽價高漲,我和先蔣文勤公也都認為,問題出在私鹽之上,所以我們嚴查嚴辦私鹽。可五年過去,私鹽之患不見起色,文勤公抱憾而終,那個時候下官方才發現,查私鹽只是治標之法,兩淮鹽務疲弊,其患在于根本。所以,下官做了兩江總督,便即嚴辦積欠,革退鹽商,也是阮夫人那次與下官相言,下官方才清楚兩淮之弊也不盡出于鹽商,而是鹽法本有不足之處。既然如此,那若是不能從根本上清釐鹽法,兩淮鹽務,又要如何興利去弊呢?阮中堂,一省有一省的政事,云南和江南,鹽務之弊也并非盡出一端,云南不需要如此涉及根本的改動,不意味著江南也不需要啊?”
“陶總制,一省有一省的政事,這話倒是不錯,可但凡定立章程,俱要有經國之遠謀,切不可為了補一時的虧欠,而壞了江南的根基啊?若是日后領票之人盡是欺詐之徒,那百姓一樣會對朝廷鹽務失去信心,到時候,鹽價增昂便也是計日可待了!陶總制,這些事或許你這一任見不到,可你后任的總督呢?你不是要害苦了他們嗎?”阮元對于票鹽法依然有著自己的憂慮。
“阮中堂,若是如今江南鹽務之弊,僅僅就是腠理之疾,下針用藥便可痊愈,那我又何必多此一舉呢?正因為如今鹽務之事,已是官商民三者俱困,我才不得不行此清釐根本之法,否則,難道還有別的辦法,可以解決如今鹽務的困境嗎?”顯然,陶澍并不想因為阮元的質問,便即放棄票鹽法,但陶澍也并非刻板固執之人,依然向阮元言道:“不過阮中堂今日所言,確也有理,票鹽法之行,是根本之策,不當躁進。對于這些資質不足的奸商,下官自然會嚴加查辦,舊有的章程有什么不完善的地方,下官也一定妥善斟酌,以求興利除弊,良法隨時得行。”
“是啊,阮中堂,我如今還是江蘇巡撫,這辦理鹽務之事,我也有一定責任。”林則徐也向阮元保證道:“之后若是中堂尚能得知其他票鹽法之上的不足之處,也請中堂盡快告知下官,所謂有治人無治法,如今我和陶總制在江南,這些事因時、因勢而變,自也不難,阮中堂,難道您還信不過下官嗎?”
“少穆,你……”阮元一時卻也不敢相信,昔日以自己為師的林則徐,這時雖然愿意接受自己的批評,可從政策方向上而言,卻已經完全倒向了陶澍一方。
“大人,今日的文書已經盡數歸檔了。”就在這時,兩名年輕人突然出現在了督院客廳的門房之前,向陶澍拜道。阮元看著眼前出現的兩個陌生的年輕人,卻也有些好奇,二人之中,一人身材豐偉,方面大耳,謙敬之中依稀透著一股豪氣。另一人則身材瘦削,樣貌間多了三分輕佻,卻也是神采飛揚,想來是聰明才智之輩。即便阮元一生見多識廣,這二人論身形氣度,亦是罕見,更何況從二人與陶澍見面時的言語來看,二人或許也只是陶澍督院的幕僚,并非海內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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