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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走出揚州-《大清疆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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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元聽到這里,想著甘肅、捐監、改麥為銀這些詞句,忽然想起一事,道:“老師,您所說甘肅之事,可與乾隆四十六年那件冒賑案有關?”

    李晴山點點頭,道:“其實輸糧捐監之事,正是當年我得授知縣前三個月重開的。可惜啊,這其中被犧牲的第一個人,只怕就是老師我了……不,或許是那個鄉紳。當時我只想著幫幫他,也算做了知縣的第一件事。可我哪里知道,這背后竟牽連到那么多人。我和你說了我與莊學士相識,莊學士曾告訴我,他和當時的大學士于敏中交情不錯,我認識的劉文正公上一年去世了,接任的領班軍機大臣,也是于敏中。我想著這件事,若是告訴于中堂,或許便能解決了。次日我便告訴了莊學士此事,可之后一連數日,卻再無音信,問莊學士時,他只說話已經帶到了。而且那幾日,就連那鄉紳也不知去向。”

    “之后一日,吏部的文書下來了,我不日就將去會寧縣赴任。但那幾日我想著,總有些不對勁。那鄉紳告訴過我他親戚家位置,我那日就去看了一眼,可沒想到,他家里竟空無一人。他說起過他家并不富裕,人手有限,可也絕不致如此啊?伯元,你看我平日身子雖然弱些,卻也從不怕事。可那一日,我竟然莫名的有些怕了。”

    “回了寓所,我想起這事前后來龍去脈,越想越不敢再想。只怕那鄉紳,早已遭遇不測,而甘肅那里,有多少魑魅魍魎,我也不知。想到那里……唉,伯元,是老師沒用,老師不敢去會寧了。次日便告知吏部,引病回了揚州,從此之后,再不問仕官之事。”

    “后來甘肅冒賑的事,被皇上查了出來,王亶望、陳輝祖,都人頭落地了。而且竟連于中堂,也牽涉其中。老師現在想想,都有些后怕,若當日真去了甘肅,伯元,只怕我也見不到你這般學生了。”

    所謂甘肅冒賑,是乾隆年間第一大貪污案件。甘肅幾乎全省官員都參與其中。所謂冒賑,指的是當時朝廷官員以捐監為名,不收糧食,只收現銀,收了現銀,卻只中飽私囊,不做任何朝廷備荒之用。那一年蘇四十三在甘肅反抗朝廷,布政使王廷贊自愿捐輸,才意外揭露此事。一時處斬涉貪官員,便有四五十人之多。

    阮元聽了李晴山這番話,也不覺有些傷感,握住了李晴山的手,道:“老師,學生糊涂,不知老師還有這般往事。老師當日棄官不去,已是最好的辦法,又怎么是老師您沒用呢?只是當年,學生不知天高地厚,竟然還在您面前肆意出言頂撞,現在想想,真是追悔莫及。”

    李晴山笑道:“伯元,我年輕時,也是個不喜八股的人。你若凡事中規中矩,老師反而沒那么大興趣呢。你敢說八股文的不是,老師就知道,你不是因循守舊,唯唯諾諾之人。不過你經歷尚淺,若是一味求新求變、不拘一格,卻無學術根底相佐,只恐誤入歧途,是以老師才多提點了你一番。可是這入京會試……伯元,就算你中了進士,未來的路,也沒那么簡單啊。老師考了進士,到頭來,卻沒做一天官,沒受一兩俸祿啊。”

    想到這里,想著阮元畢竟年輕,涉事不深,只怕進了京城,遇事不知進退,反害了自己,便道:“伯元,老師知道,你這一去,或許再也見不到你了。老師最后還有些話,若你能聽,老師便是去了,也沒有遺憾了。朝廷里面,看似太平,可自私自利者有之,巧言令色者有之,更有一些,是假公濟私、媚上欺下的國賊!你若進了京城,必然會有所交往,到時候……我記得你初來我讀書堂之時,我曾以‘三年學’章句問你,當時我便說過,無所為而為學,便是學習三年,終無所得,今日之事,也是一般,或許更為艱險。你一邊準備會試,一邊也應該想清楚,你讀書做官,所為何事?所應交往之人,又當是何人?說起這進士,我方才所言于中堂,何止是進士,他還是乾隆二年的狀元呢,可他最后……唉……老師不擔心你考不中進士,可老師眼下,只怕你所交非人,誤了你一生啊。”

    阮元聽得老師言辭真摯,自然心下感激,點了點頭。看李晴山身體本弱,又說了這許多話,也有些心下不忍。忙到外面倒了些水,喂老師喝下。

    李晴山喝了些水,也自覺身體疲乏,漸漸睡去。阮元這時自然不知,次年李晴山便因重病難愈,不幸辭世,這一日,也是他最后一次見到李先生。

    阮元見李晴山已經睡下,不好再行打擾,便和李家人辭別,準備從東關折返回家。楊吉見他神色酸楚,知道屋里那位先生,可能情況并不好,也不多言,一直跟在阮元身后,漸漸到了東關。

    東關是揚州最為繁盛的街市之一,其中商鋪林立,各種行當一應俱全,更有不少梨園瓦舍,以供戲班演出之用。只是此時已屆黃昏,行人漸行漸稀,不少商鋪不愿夜間營業,也就準備打烊了。楊吉眼看阮元向前走著,忽然走過一個拐角,卻有一片空地,四下里竟無人在此經營商鋪。

    楊吉不解,只見阮元走上前去,一動不動地看著看著這片空地,其間也有人從中走過,但卻無一人在此駐足。看了良久,阮元忽然笑道:“你知道嗎?小時候,我最愛玩的地方,就是這里。”

    阮元看著在笑,可楊吉聽著,其中卻微有更咽之聲。

    看阮元心情沉重,楊吉也不敢開玩笑,道:“伯元,這……這是什么地方啊?”

    “武生角斗之所。”阮元笑道:“你也想不到吧,我們揚州城,擅拳好武之人,其實不少呢。”

    “真沒想到,你小時候還愛看這些。”楊吉看著阮元一臉文弱書生氣象,似乎真的不理解:“那這里,都有些什么人啊?”

    “小的時候,徐二官、曹三娘、徐五庸,我都見過。”阮元說著說著,不禁回憶起了當年看武生互斗的場景。“你知道嗎,以前我們這里,有個力舉石鎖的女子,名為曹三娘,她那身子,可壯實了,當時都稱她一句‘肉金剛’呢。揚州有個劉公子,武藝拳術也都不賴,有一日便當街邀戰,想著曹三娘雖然健壯,總是個女子,自己氣力上必然勝她。可誰想到,交手才一個回合,只見那曹三娘手一伸、一鉤、一帶,竟把那劉公子放翻在地。才一個回合啊,當時我都驚得……話都說不出了,還是楊叔叫我,才記得回去。”

    楊吉道:“所以你才和我說,你雖然天生身子弱了些,卻一直堅持了習武?”

    “也不全是這個原因。”阮元道:“習武還是爹爹教我,爹平日經常講些《資治通鑒》與我聽,里面軍爭戰事,小時候聽來,最是有趣。爹爹又擅長騎射,時常教我一些,所以同為讀書人,可能我在弓馬之上,下得功夫比別人多些吧。還有那邊梨園,那家你看著小,卻也便宜,小時候爹爹也帶我去過一次。”

    想到梨園,阮元不禁浮想聯翩:“那日我們去聽的,是《牡丹亭記》,也是我們運氣好,那日是董掄標演柳夢梅,那董先生,唱做念打俱是一絕,我舅祖都贊嘆不已。那日的杜麗娘是誰,已經忘了,可她唱到那‘鬧殤’一節,只見她形狀,聽她念詞,便是救不活了,我不知戲文前后,竟也哭了出來。”“鬧殤”是《牡丹亭》第二十出,杜麗娘在這一出中因情而死,后來死后還魂種種,阮元也是聽了戲文,方才知曉。

    想到這里,阮元又不禁自嘲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梨園、武生、揚州城,今日一去,可就不知何時才能歸來了。你說,我……我還能再回得揚州,看一次董先生的《牡丹亭》嗎?就算回得來,董先生年紀也大了啊……還有李先生,今日你沒見他模樣,我這一去,只怕……只怕……”說到這里,眼淚已無法止住,漸漸滑落下來,一時間上衣都濕潤了。

    楊吉看阮元這般真情流露,也不禁有些傷感,也或許,正是阮元這一番情,讓他沖破了最后一重隔閡。他開始相信,阮元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

    楊吉畢竟走南闖北,閱歷比阮元更為豐富。眼看阮元傷感至此,他很清楚,這個時候,阮元需要的,不是一個陪他一起哭、一起分享傷感的人,而是一個可以讓他振作,走出揚州,心懷天下的人!而那個人,眼下除了自己,還能是誰?

    他性子素來直白,也不做修飾,便道:“伯元,我知道你在揚州久了,你舍不得這里。可……可是……這天下大著呢!你就說我,我從大箐寨走到長沙府,花了一個多月時間。后來兩程水路,一路到你這揚州,那是將近兩個月。我聽你說,中原一十八省,我才走了五個,那你說,這天下有多大?!你舍不得揚州,可這揚州之外,有的是你沒見過的人,沒見過的事。若是因為舍不得揚州,就不愿意走出去,那你丟掉的,比你舍不得的東西,要多上不知多少倍!”

    “你舍不得揚州,那你舍得京城,舍得江寧府嗎?你是揚州人,你不也是大清人嗎?伯元,這大清這么大,你以后還有上萬里路要走呢,可……可不能因為這揚州的一點繁華,就浪費了自己后半輩子啊?”

    阮元聽著楊吉這番話,傷感之情雖不能盡退,也不禁笑了出來,道:“楊吉,你……你什么時候,也愿意和我說這樣一番話了?平日看你讀書少,沒想到,你說的道理,其實也還不錯。”

    “你……你今天不也和我說了這么多話么?”楊吉回道,這時,他才漸漸覺得,或許阮元內心之中,已經有了他一些位置。

    阮元回過頭,楊吉雖見他眼中仍顯紅腫,臉色卻輕松了不少。

    “你也是太小看我了吧?”阮元笑道:“我早已定了十月二十,謝恩師北上之時,便和他同行。我也沒說我就要留在揚州不走了呀?只是我在這里生活了二十三年,總還有些感情,若是我一言不發的走了,那豈不成了薄情寡義之人?你覺得我要是那樣的人,你還愿意和我一起嗎?”

    楊吉不用阮元點明,心中也早已清楚這一節,道:“那……那你剛才那般樣子做什么?都快哭出來了,我還以為你不想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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