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阮元中舉-《大清疆臣。》
第(2/3)頁
對于阮元來說,這次江陰閱卷,江寧鄉試,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走出揚州府。之前他人生中的二十二年,揚州周邊只去過陳集、儀征和泰州各地,都在揚州府境內。這一次往來江南大半年之久,自不免懷念起故鄉來,一時家中歡聚得數日,阮元挑了個不錯的天氣,想著去浴池沐浴。阮家所在羅灣離東關不遠,東關廣陵濤乃是當時揚州聞名浴池,遂到了那里,準備放松一下。
讓阮元意想不到的是,楊吉居然也跟了過去。
阮元平日家中并不寬裕,所以廣陵濤這樣的大浴池,之前也很少來。迎娶江彩前日,按揚州習俗,男子應沐浴以備親迎,所以來過這里。浴池里有大中小三種池子,為了省錢方便,他和楊吉共用了一間中池。自己因有經驗,早已將衣服存入衣柜,楊吉卻因為初來乍到,僅貯衣一事,就費了不少功夫。
眼看楊吉姍姍來遲,阮元不禁笑道:“怎么啦?第一次來這里,不認識路了?你說你也真是個怪人,我至今還記得,第一次見你那天,你都恨不得我爹沒我這個兒子呢。現在呢?來洗個澡都要跟過來。”
楊吉聽阮元這樣一說,也有些臉紅,吞吞吐吐地回道:“你……你少耍貧嘴,我當時不認識你,我……我覺得你應該和恩公一樣。當時……后來看你這人,也還湊合,是個能交的朋友。”
阮元笑道:“你呀,這叫良心發現。你說我這二十多年,認識的人,哪有覺得我不能交朋友的?你也是第一次來浴池吧?怎么樣,咱揚州的浴池,是不是獨步天下?”
楊吉聽著,只覺斗室溫暖如春,水溫也恰到好處,既無炙熱傷身之感,也絕無半點寒氣,只是暖暖的覆在身上,無比愜意。又兼浴室之上,有一小窗,可以看到窗外樹葉。這時正值八月,揚州地處東南,夏意未退,暑氣已消,正是最為舒適的季節。他平日翻山越嶺,最是安靜不住,也一時享受起這幽靜的氣氛來。便緩緩閉上眼睛,任由溫水在身邊流動。
身處浴室這般溫暖安逸的氛圍,楊吉自然也放松了不少。又兼二人赤身相對,更顯真誠,只覺自己在苗寨親友雖多,也無一個如此親近的。可是這時,楊吉依然礙于面子,一時不好完全敞開心扉。只好旁敲側擊道:“但是我說啊,你這身子骨,也太瘦了。你說恩公當年,還是戰場上出生入死過的呢,怎么到你這里,一點能打仗的樣子都沒有?”
阮元道:“這是我天生體弱,但我也不是沒想過辦法,爹爹一直教我騎馬射箭,也練過幾年光景。論體力,我未必比其他讀書人差呢。”又看看楊吉,笑道:“倒是你說了這么多,我看你也沒胖到哪去呀。”
楊吉道:“我們那邊都是這樣,平時四周都是山,一出門,就要翻山越嶺的,長期以往,誰也胖不起來。而且你說我瘦,那你是沒見過那些窮人,皮包骨頭似的,我們那邊多了去了。”
阮元生長揚州,雖然揚州也有窮人,但大多生活還過得下去,完全沒有生計,平日飯都吃不上的人,還真是少見。不免問道:“你們那邊……真的有那么多窮人?”
“我們那邊哪像這揚州,平日商人也多,做活的也多。我們那邊都是種地的,又是山里,也種不了多少糧食。便是沿江一路過來,窮人也不少,你生在揚州,就知足吧。”說著說著,不禁想起阮玉堂來,道:“恩公也真了不起,明明生在揚州,居然能到九溪營那種地方做參將。”九溪營位置在湘西,距離最近的慈利縣還有數十里路程,非常偏僻。
“那是朝廷調令,祖父不能不遵。”阮元道。
“伯元,你想過當官沒有?”楊吉突然問道。這句話一出口,楊吉自己也有些奇怪。他之前和阮元說話不多,從未直呼其字,這一次居然意外說了出來。
阮元倒是沒在意“伯元”兩個字,但說起做官,阮元卻不禁沉默了起來。想了半晌,才回答道:
“若是舉人考中,就可以做官了啊……之前心思都在讀書上,倒是沒多想過。但我覺得,做官也沒什么不好啊?我們認識的劉大人、謝大人,人品都沒得說。那日康山酒會,皇上我們也見過的,確是圣明天子的模樣啊?只是……”
“什么圣明天子,我看就是個糟老頭子。你爺爺的事,你是不知道還是怎的?還有,你‘只是’什么?”楊吉對乾隆倒是從來沒滿意過。
“你就是沒見過世面,皇上若不是圣天子,那誰是啊?只是無論爹爹,還是劉中堂,似乎都不太愿意讓我接近官場。”劉墉年前升任協辦大學士,故而阮元要稱一句劉中堂。
“那今年這場,你要是考上了,你能去做官嗎?”楊吉對這個問題似乎非常執著。
“能,不過朝廷慣例,官員選舉,總是進士更占上風,舉人入仕,一般會去做八九品的教諭、訓導之類,若是做的好,或許能升知縣。但劉中堂、謝大人那種品級,舉人是做不到的。”阮元答道,其實舉人出身,未必不能做高官,清朝也絕非沒有前例,但這樣的舉人,一般都是一品、二品的高門出身,平日和皇帝、吏部走得近,才有機會,阮元當然不會這樣想。
但阮元想想,楊吉平日不僅不問為官之事,而且對官員似乎也并無尊崇之意,不知為了什么,這一天居然問起阮元做官的事,不禁笑道:“你剛才不還說不喜歡皇上嗎?怎么又問起我做官的事了?按你的想法,我不是不應該進官場嗎?”
“那糟……那皇上我前年看著的時候,都……皇上多大歲數了?”楊吉問道。
“今年應該是七十六了吧?”阮元道。
“那你看,等你當上官,說不定已經是下一個皇上了。到時候你再去,不就沒事了嘛?再說,恩公他……”楊吉來揚州多年,也知道有些話在這里,似乎不該說,一旦話說出口,被人揪住口實,或許就有殺身之禍。說這句話時,特意靠近阮元,也壓低了聲音。這個浴池前后無人,所以也只有阮元聽到。
“爺爺他又怎么了?”阮元覺得楊吉肯定是知道很多阮玉堂的事,所以這一天才會連續提及。
“……沒什么,你和我爹說的恩公,有點像。”楊吉說道。但阮元也聽得出來,爺爺的故事,楊吉還不想多說。
而且聽了這句話,阮元也陷入了沉思。楊吉怎么想不說,自己對乾隆還是有好感的,但父親和劉墉的話,也不能不聽。之后的路該怎么走,自己也沒有明確的想法。
當然,想做官,至少要有舉人資格。這時江南貢院那邊,各位考官也正在夜以繼日的分閱試卷。按清代規定,鄉試試卷先由幾名主考各居一室,單獨寫出評語。待初評完畢,幾位主考再集中在一起,決定何人中式,何人黜落。
此時鄉試的初評部分,依然完畢,幾位主考正坐在一起,商議取錄事宜。其中一位副主考,名叫戴心亨,這時看了數篇卷子,不禁笑道:“石君,這江南考生,果真了得。我讀那江慎修的《鄉黨圖考》都是中了進士之后的事了。這些年輕人確是博學,頭篇里好多,都用了慎修先生之言呢。”
戴心亨眼前那人正在看一篇試卷,聽了他這句話,抬起頭來。只見他面孔圓潤,頜下長須,雖然頂上夏冠嵌的是二品珊瑚頂子,卻異常謙和,毫無高傲之態。
這位被稱為“石君”的二品官,即是當屆江南鄉試主考,禮部侍郎朱珪了。因他字石君,便以字稱。朱珪少年天才,十八歲便考中進士,不足四十,已是二品大員。只是之后十余年,升遷未免遲滯了些,這年他已五十六歲,仍是正二品侍郎。但相比于眼下這幾個副主考,朱珪自然已經是前輩了。
此時他聽得戴心亨稱贊江南考生,不免一笑,道:“習之所言不錯。我這里這些考生,對這《鄉黨圖考》,也自用得純熟呢。只不過這樣一來,你我卻要勞心費神一番了。江南才子如此,卻只能錄入百人,著實可惜。”習之是戴心亨的字。
另一位主考孫梅,聽著二人交談,卻不免有些擔憂,道:“石君兄,其實以下官之見,這《鄉黨圖考》,不用倒也無妨。畢竟朝廷明文規定,《四書》主朱子集注,有些考生便不去看近世諸家之言。可即便如此,他們也不是無才無學之人啊?”
“這個我自然知曉。”朱珪道:“若是不用《鄉黨圖考》,依著程朱之學,也能成文的,我自也有好評。可這‘過位’一節,還是江慎修所論,獨出他人之上。若不能用,也有些可惜。”
孫梅道:“其實這也不是考生的錯,這《鄉黨圖考》問世,不過數十年。像這江寧府城,通都大邑,士子能一見此書,倒也不難。只是即便江南,也有些地方不免閉塞。更有些貧寒考生,或許家貲不多,也無力購置這書啊?若依這《鄉黨圖考》取士,只怕貧寒士子,大多便要落選。”
“松友之言,也確實有理。”朱珪倒是沒否認這些。但接下來朱珪卻道:“可松友啊,今年這科取士,只恐顧不了這許多了。今年鄉試取錄的士子,不過幾年,就要考會試,入朝堂。這次鄉試,也是給他們指個路,告訴他們,朝廷更需要什么人。”松友是孫梅的字。
朱珪繼續道:“其實松友說得不錯,朝廷規定,是《四書》主朱子集注,但并沒說其他學說,就一定不能引用啊?考生于這場屋之內,能引用江慎修之言,是不拘一格。能從容落筆,前后各有章法,是胸有成竹。如此舉子,才是朝廷真正需要的人啊。”
見孫梅仍有不解,朱珪不禁嘆道:“松友啊,你也當知道,朝廷自于敏中之后,可用的人,已經不多了啊……”
這句話說出來,孫梅和戴心亨卻立即會意。其實朱珪所說“可用之人”主要說的是當時朝廷里的漢人官員。于敏中是十年之前的大學士兼軍機大臣,一度為乾隆所重用。但他死后,卻被揭發交結宦官,參與貪腐,一時聲名敗落,故而朱珪也直呼其名。而于敏中之后,漢人官員里德才兼備之人,日漸凋零,連續幾任大學士蔡新、程景伊和英廉等人,都未能進入軍機處。而軍機處的梁國治,直到上年才補任大學士,此時老邁多病,難有作為。至于后面的劉墉、紀昀等人,更多也只是參與禮部、工部事務,同樣與軍機處無緣。王杰正在持服,也暫未歸來。
戴心亨見孫梅沉默不語,也補充道:“前日接到邸報,伍中堂已過世了。接任的文華殿大學士,便是和珅。”
第(2/3)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霞浦县|
东乌珠穆沁旗|
宣汉县|
彩票|
上林县|
英山县|
巴林左旗|
康定县|
怀远县|
潼关县|
哈尔滨市|
尉氏县|
银川市|
四川省|
贡山|
临汾市|
西林县|
城口县|
洪洞县|
营山县|
曲水县|
昭苏县|
察隅县|
万山特区|
塘沽区|
盐山县|
上饶县|
齐齐哈尔市|
紫金县|
天柱县|
徐闻县|
汕头市|
新乡县|
石家庄市|
葵青区|
讷河市|
石家庄市|
乳源|
南城县|
靖边县|
调兵山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