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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詩文天地-《大清疆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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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元滿臉疑惑,看來是不相信自己可以克服眼前的困難。

    林氏拿了矮桌,放上家中那部《孟子》,阮承信素愛藏書,收集的《孟子》注釋也多于常書,方便解釋。眼看準備就緒,便道:“娘知道,但凡讀書覺得困難,無非三個問題,一是氣息不足,二是口型不對,三便是缺少磨練了。娘今天先教你口型,你就看著娘,我怎么動,你就怎么動,可以嗎?”

    阮元看著母親,雖說自己也不太相信可以改正問題,但學口型似乎并不難,便也不再做聲,只仔細的看著。

    “還是最后這句話,我們開始,孟……施……舍……之……守……氣,這樣,看清了嗎?”

    “看清了,孟……施……舍……之……”

    “還是這個口型,再來一遍。”

    “孟……施……舍……之……守……氣。”

    “好,接下來我們把需要連讀的地方連接起來,‘孟施舍’是個人名,需要連讀,后面‘之’可以輕音,‘守氣’是個動作。你現在如果覺得,六個字一起讀困難,便先讀前三字,之后換一口氣,輕讀‘之’字,在用下一口氣讀后兩字,怎么樣?”

    “孟施舍……之……守氣。”阮元依樣照做,似乎比之前好了一些,可阮元有些著急,最后的“氣”字還是沒用上力。

    “元兒不要擔心,讀書這種事,不是讀的快,就一定比別人更好,有的時候,讀得慢一點,多重復幾次,反而記得更深刻,理解得更清楚呢。”林氏知道阮元可能是眼看其他人讀得都不差,心里過不去,便安慰他,但這也是事實。

    “嗯,孟施舍……之……守氣。”這一次阮元念得更好了。

    “你看,這次不是更好了嗎,這次從頭開始試試。”

    “孟施舍……似……曾子……”

    林氏看阮元的樣子,確實比開始時好了一些,但如果要真正通順的讀出一篇復雜文章,明顯還需要時日。自己也想起辦法來。

    “發音換氣沒有捷徑,只能勤學苦練,但用什么來練呢?”想著想著,林氏忽然想起,古詩最重音韻變化,如果阮元讀書之際,多挑一些規范的古詩看看,說不定會有意外效果。

    “父親在世時,時常編些唐人詩集,若是有尚在的,不妨給他看看。”林氏想到這里,漸漸有了辦法。即便讀詩效果不如預期,總也不是壞事。

    阮玉堂健在之時,曾編訂不少詩集,雖然因大雨損毀了一些,但仍有不少尚存。林氏找到一冊《王孟高岑詩選》,一函《樂天詩選》,均是阮玉堂所選頗為工整典雅之作。便以此為基礎,教阮元學詩。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欲濟無舟楫,端居恥圣明。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

    “古戍依重險,高樓見五涼。山根盤驛道,河水浸城墻。庭樹巢鸚鵡,園花隱麝香。忽如江浦上,憶作捕魚郎。”

    “梁上有雙燕,翩翩雄與雌。銜泥兩椽間,一巢生四兒。四兒日夜長,索食聲孜孜。青蟲不易捕,黃口無飽期。觜爪雖欲敝,心力不知疲。須臾十來往,猶恐巢中饑。辛勤三十日,母瘦雛漸肥。喃喃教言語,一一刷毛衣。……”

    ……

    讀書學詩非一日之功,阮元聽了母親教導,也不著急,只日復一日的多讀多看,過得數月,言語間日漸通順。而且阮元也意外發現,自己記憶文章,比之以前,更為深刻難忘。

    光陰荏苒,轉眼已是乾隆三十五年的冬季,阮承信原本抄書的雇主離開了揚州。阮承信閑來無事,便帶了阮元,去儀征江面看長江過年。

    儀征是阮家籍貫所在,阮承信祖父阮時衡原是揚州江都人,長居舊城,但彼時揚州人口眾多,官學名額卻有限。儀征人口不如揚州,官學名額卻不少,在儀征應科舉,更易入官學學習,為日后打基礎。于是阮家在儀征買了田產,置了墓廬,便改籍為儀征。阮承信父親阮玉堂便是在儀征應武舉,直至武進士。阮承信擔心阮元自幼生長在揚州府城,不識籍貫所在,便多帶他來看看。

    這時正值清緬戰爭結束,又臨近年關,儀征官員為慶祝天下太平,特許百姓得以放燈。阮元父子到得江邊一帶,只見燈火通明,五彩花燈爭奇斗異,江上船只,如云生蟻聚,確是一片盛世風景。

    燈上所畫,多是些西廂、紅拂之類民間故事,阮元少時所讀之書尚未涉及,不免問起父親。阮承信倒是不忌諱說部故事,對這些民間之事所知甚多,便一一為阮元解答。父子間游玩正是盡興,忽然遠處一個聲音大聲響起:“鹽船著火了!”

    阮承信聽得這話,頓時一驚,看著聲音傳來之處,果然有隱隱紅光泛出。眼看不少人都往江邊趕去,便也抱了阮元,去江邊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江上火勢漸大,等阮承信父子趕到近處時,已是一片火海。

    鹽船平日僅在江上航行,多半質量并不高,也沒有多少防火用具。而儀征江面,又是南京和揚州關聯之所,一時大量鹽船在此聚集。這一場火下來,江上鹽船毫無防備,頓時紛紛起火。不滿半個時辰,長江已成了火海。

    沿江民眾越來越多,可也沒人愿意去救火。

    阮承信找來一個路人,問道:“兄弟,這火燒得這般大了,也……也沒人去救嗎?”

    “大哥是外地人吧,這里的規矩也不懂的?”路人看著這場大火,似乎并不稀奇。

    “我常年客居外地,多年不回儀征了。”阮承信籍貫在儀征,倒也不愿說自己是外地人。

    “這火災啊,原本都是巡河的守衛來負責。”路人似乎很了解這些,說起來如數家珍:“可這平日也沒什么災禍的,大家太平日子過慣了,那些守衛平時,也只看他們吃喝玩樂,防火救災的事,就沒那么傷心了。反正事后報一個火勢過盛,撲救不及,也就罷了。若免了他們的職,又要找人,也是一般的慵懶,還不如用舊的。”

    “那,平日民間就沒什么辦法?”阮承信還是很難相信。

    “守衛不讓啊,若是咱們平時自己去救,那不是搶了人家的生意嗎?若是真有膽大的,真去救火了,沒得幾日,這些守衛就會變著法兒糾纏他們,直到他們再也不敢,或者干脆搬出去。日子長了,咱也就不敢動彈了。”

    阮承信聽完,不由得連連嘆息,火勢大到這般局勢,便是守衛來了,恐也難救。只得眼見一艘艘鹽船在火中爆裂傾覆,一袋袋精鹽沉入江中,與長江融為一體。又過得半個時辰,守衛終于漸漸趕到,救了一陣火眼看勢難挽回,便相繼離去了。

    阮承信雖不經商,但看得長江已成一片火海,也不禁為鹽商難過。正在這時,忽聽得一個聲音高聲吟道:

    “逃灼爛之須臾,乃同歸乎死地。積哀怨于靈臺,乘精爽而為厲。出寒流以浹辰,目睊睊而猶視……嗟貍首之殘形,聚誰何而同穴,收然灰之一抔,辨焚余之白骨。嗚呼。哀哉!”

    聽得文辭,竟是累年不出的駢文。駢文本以音韻見長,這時逢此極慘之景,更是悲愴凄然,令人淚下。

    又聽這聲音繼續道:“且夫眾生乘化,是云天常。妻孥環之,氣絕寢床。以死衛上,用登明堂……麥飯壺漿,臨江嗚咽。日墮天昏,凄凄鬼語。……強飲強食,馮其氣類。尚群游之樂,而無為妖祟!人逢其兇也耶?天降其酷也耶?夫何為而至于此極哉!”

    阮承信定睛看時,見是個青年男子,手持酒瓶,如癡似醉。想必也是讀書之人,不忍這人間慘劇被世人遺忘,故做文如此,為這一場大火送上祭奠。

    阮承信不想阮元再看這等慘劇,忙遮了阮元眼睛,將他帶走了。

    或許這個時候也沒人想到,這場火,竟意外的成了乾隆朝的分水嶺,乾隆盛世自此之后,也便漸漸走上了下坡路。

    這年冬天,阮家人暫時搬回揚州。這一日阮承信安頓好妻兒,又出去看陳集搬回來的家中物件。好不容易家中事安排妥當,卻又下上了雨,阮承信還未能回到家中,只好找了個小攤,在棚子下躲雨。

    店中伙計忙過來問道:“客官可是要吃面?”阮承信點了點頭。

    “那,是‘大連’、‘中碗’還是‘重二’?”揚州面食豐富,依面量大小,有三等分法,量最大的是“大連”,阮承信平日節儉,不過點個“重二”,但這天走了一日,頗為疲乏,便一反常態,點了“大連”。

    “客官要個‘合鯖’嗎?上午新到的斑魚,正新鮮呢。”伙計問道。“合鯖”指的是面中帶上成塊魚和肉,阮承信想著“大連”都點了,再點些也無妨,便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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