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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魈略一停頓，忽然朝少年咧嘴一笑：“幸虧道兄回來了，不然我還不知該如何煩惱！交給外頭那條魚，我可不能放心！”

    見老魈毫不掩飾自己對于老城隍和驪山廣野的不信任，齊敬之嘴角一勾，也向這位前輩報以一笑。

    說起來，雖然他與老魈相得甚歡，但這位山神仆役一直將小松山的冥土神府捂得緊緊的，從未透露過門戶所在。

    齊敬之心里對此毫無芥蒂，反而覺得對方忠誠謹(jǐn)慎、足堪相交，畢竟那山中神府是屬于山神的，而非老魈這個仆役的。

    若是老魈將之視為私產(chǎn)，呼朋引伴、隨意使用，反而得不到少年的推心置腹、誠心相交。

    因?yàn)檫@個緣故，哪怕齊敬之就住在山邊，對小松山神府其實(shí)頗為好奇，卻從未向老魈開口詢問過，亦不曾向明顯知情的孟夫子等鬼神打聽。

    也正是因?yàn)槔削倘绱酥艺\謹(jǐn)慎，卻能如此放心地以少主相托，這份信任就實(shí)在不能不令齊敬之動容。

    如此神仆，殊為可敬。

    如此友人，足托性命。

    一人一魈族群不同，亦只見過寥寥兩面，卻已然勝過人間無數(shù)。

    “前輩放心，晚輩必定護(hù)得般般周全。”齊敬之當(dāng)即鄭重點(diǎn)頭。

    他生長于小松山，血脈之中說不得也有所謂的麟德，更曾以“麟山客”之名行世，如今受托護(hù)送麟山幼主，一諾既出，眸中燭火忽地一跳，冥冥之中便有極微妙的感應(yīng)生出。

    “嗯？”

    齊敬之一怔，旋即雙眸之中閃過一絲明悟：“這心燭丁火玄妙無方，遠(yuǎn)超先前所知所想，尤其顯化心相之后，愈發(fā)不能欺心……”

    “說起這個不能欺心，孟夫子有玲瓏心，我有心燭丁火，倒是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我輩男兒立身行世，本就應(yīng)當(dāng)順心意、秉正道，即便沒有這些東西，也不該有什么不同，該如何便如何。”

    此念一生，少年心中愈發(fā)朗照通明，將種種或光明或陰暗的念頭照得無所遁形。

    齊敬之自小失了父母之愛，今日驟然聽聞當(dāng)年父親戰(zhàn)歿的內(nèi)情，心中難免生出許多紛亂雜念。

    二百九十三名松齡縣丁壯因?yàn)檠}之中暗藏麟德而觸動了冷山龍尸，以至于一戰(zhàn)皆歿，此事雖見于麟德閣兵冊記錄，但是真是假、幾分真幾分假尚未可知。

    即便兵冊記錄為真，少年因此失了父親，一時之間傷懷追思有之，遺憾悵然有之，憤怒怨恨亦有之，然而若是細(xì)想，這憤怒怨恨卻是不知該指向誰人。

    怨恨國主與七政閣諸公窮兵黷武、執(zhí)意北拓開邊？怨恨已然身死的橫野侯輕敵冒進(jìn)、害人害己？還是怨恨不知多少年前的古人玄枵吞吐龍氣、化育麟德，以至于改易了松齡百姓的血脈？

    這些人似乎都脫不了干系，卻又實(shí)在算不上齊敬之的殺父仇人。

    他一路行來，聽過見過許多人道法理和大地野性的爭斗變化，無非是互相磋磨、此消彼長，要么東風(fēng)壓倒西風(fēng)，要么西風(fēng)壓倒東風(fēng)。

    這其中，麟州的山神盡數(shù)被除，即便是成氣候的山靈也難尋覓，州內(nèi)百姓絕少受妖魔邪祟戕害，甚至大多將其當(dāng)做傳說，也只最近才有虎精、路云子、黑驢鬼龍、白仙教圣女這類外來的食人妖魔興風(fēng)作浪，在此之前人道已然徹底壓過了野性。

    其次便如巢州，所謂的古巢舊道只剩下涓涓細(xì)流，還被死死釘在陰陽間隙之內(nèi)，又有焦氏那樣的軍侯世家鎮(zhèn)壓，雖然尚未斷根兒，但輕易也不會生出妖亂。

    再次則如龍巖山，野性繁盛未除、常年滋生山蛟，卻被養(yǎng)殖如同牲畜，淪為人族權(quán)貴口中之食。

    相比之下，遼州就要差上許多，野外有斑奴、山上有風(fēng)母、海中有搖牛、墓里有刀鬼，戴燭金雞、嗽金鳥這類金屬靈物更是不知生養(yǎng)了多少，如果沒有瑯琊君力挽狂瀾，只看當(dāng)日九真郡城中的形勢，海量金氣和金煞不過是被勉強(qiáng)收束成秋神、金柱和金門，看似安穩(wěn)，其實(shí)稍有不慎就有傾覆之禍。

    洵江的水神則是擺在明面上的強(qiáng)勢，區(qū)區(qū)神仆也能稱霸一方、無人愿意招惹，若是換做江底那條蛟龍還活著時，兩岸生民只會更加困苦。戴山的三眼石人偶也屬此類，殺人毀觀、跋扈桀驁，卻能受封神侯，如何不令人心生憤懣？

    形勢最險惡的則莫過于才聽說的蔚州永昌鎮(zhèn)，禁水之上瘴毒、鬼彈橫行，北岸更有尸氣肆虐，甚至漸漸侵染荼毒南岸軍民，若不及時處置，早晚必成大害。只看這一條，朝廷就必定會發(fā)起第二次北拓。

    至于那據(jù)說因妖禍而舉國覆亡的媯姓陳國，此殷鑒未遠(yuǎn)，甚至那柄出自陳氏的陳太丘刀都已然化作了刀鬼，如今更在哥舒大石腹中。

    人心不足、貪婪無厭固然是禍根，然而還是有很多時候，不得不興殺戮征伐之事，只因不如此就不能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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