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我聽著一個個前來悼唁的人訴說對父親的印象,像上了發條一樣機械地點頭,腦子里浮現出來的是他教我握毛筆的畫面,他教我寫一個最基礎的“橫”,不厭其煩地說:“蠶頭燕尾,”“左邊低右邊高”,“起筆輕收筆重”。一個和尚——他也是父親生前認識的人,一邊敲著木魚一邊誦經,他念他的《金剛經》,我喃我的寫字要訣,蠶頭燕尾,左邊低右邊高,起筆重收筆輕……循環往復,就像另一套經文。 一個父親教給兒子的事情有很多,可在那個守靈的晚上,我想的只是他教我怎么寫“橫”,我因為寫不到他那么好看而撒氣,他就用大手包著我顫巍巍的小手,帶著我感受運筆的力道——說來奇妙,方才這紙張像泥濘地一樣讓我寸步難行,此刻卻變得如大理石地板一樣順滑。 兩年后的三筆字考試我過得很順利,別的同學還在艱難地描筆鋒,我已經落完款,交了卷。 生活總是有或大或小的遺憾,但只要以“做好他教給我的每一件事”為目標,遺憾帶來的鈍痛就會消去一些。 日子還得接著過,十年后,母親遇到了另一個同樣因意外失去了配偶的男人,他比母親年輕很多,帶著一個正在讀小學的兒子。興許是因為同病相憐,他們在交往了一段時間后開始同居,我雖然不抱有“母親非要守寡一輩子”那種舊觀念,但我總覺得這人心思太多,不夠寬容,有待觀望。 但每當我試探性地和母親談起這事,她就會拿另一件事來說教我。 阿蒙很配合地問了一句:“什么事?” 透特沉痛地說:“結婚。” 雖然當時國家的政策是“晚婚晚育”,但對于一個二十九歲的大齡男青年來說,連女朋友都沒有可太不正常了,她一度懷疑我是不是哪兒有問題,在她往更驚悚的方向猜測前,我趕緊聲明自己是有過女朋友的。 僅有兩個,一個是在父親過世的前一個月談的,父親去世后我沒怎么跟她聯系,于是她在禮貌地表示哀悼后順勢提出和平分手,然后和一個文學院的帥哥好上了;另一個是個交換生,大四談的,她回去之后就變成了異地戀,但眾所周知異地戀修成正果的可能性不大,那時我也忙著備戰考研,回過神來她已經把我刪了。 我承認,沒有在情人節那天祝她節日快樂是我不對,可好好的中國人為什么要過洋節?我七夕的時候也給她訂了花的啊。 “沒了?” 她在電話里問我,即便不開視頻,我也能想象她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沒了。”我補充了一句,“我現在沒有那種世俗的欲望。” 母親冷笑了一聲,每當我試圖跟她說一些感性的東西時,她就會提出一些現實的問題。 “你不結婚不生孩子沒人給你養老怎么辦?”她劈頭蓋臉地問,“請護工嗎?現在的護工都可壞了!前兩天還有個護工悶死老人的新聞!” “呃……” “還是說你指望你養的那只大貍子成精?別開玩笑了建國之后是不能成精的!” “我……” “難道你就沒遇到一兩個可以發展一下的女同事嗎?!爭點兒氣啊!” “媽啊我們現在不興辦公室戀愛我還要備課掛了啊。”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掛掉了電話,那時我并沒有想到這會是我和她的最后一次通話。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