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窸窸窣窣的是呢喃的陰影。 陰影從床底,從壁爐,從袍角,從內心深處,從一切陽光照不到的地方蔓延出來,如油般厚重粘稠,它蠕動著立起來,凝聚成一個暗色的人形。 西裝革履的孟柏坐到了透特對面,盡管裝扮有所不同,但祂們的眉眼和姿態是如此相似,仿佛一面鏡子的里與外。一股恍若隔世之感漫上心頭,透特后知后覺地想:“我以前很少穿得這么正式,這是要去演講?賽課?開會?”或許是因為懶洋洋地在皇家學院窩了整整兩天,早已沒了和所羅門相處時的警惕,祂腦子里那根弦到現在還沒繃起來。 “累嗎?”孟柏問。 “什么?” “為了維持表面上的平和,你花的功夫可不比在戰場上少?!泵习卣Z氣輕緩,說出來的話卻有著千鈞之重,“因為你知道,帝國之所以能夠建立,是因為六神無法達成一致,反過來看,如果祂們達成了一致,覆滅這個龐大的國家并不困難。屆時,你還有余力做完那件事嗎?” 透特低聲道:“而當祂們的生存空間被壓縮到極致,就是祂們達成一致的時候?!? 祂選擇性地忽略掉另一個自己的質疑,祂不敢去細想,因為那些由一腔孤勇決定的事情容不得分毫動搖。 孟柏的笑意親和而危險:“可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嗎?” 透特瞳孔一震,猛然抬起頭。 “為什么那些魔女破壞了一個個家庭,將瘟疫灑滿村莊,手上沾滿無辜之人的鮮血,卻還能被權貴庇佑,在衣香鬢影間談笑風生?難道在那些貴族眼里,百十條性命都比不過一副好看的皮囊?” “為什么那些孩子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正是該識文斷字或學習手藝的時候,卻要被一群滿腦肥腸的家伙囚禁侵犯,身上到處都是不堪入目的痕跡?他們的未來就這樣被蠻不講理地破壞掉,為什么加害者還認為這是他們的榮幸?” “為什么高位者僅僅因為一個‘不敬的眼神’就能將他人活祭?看著形骸在烈焰中化作灰燼,聽著哀求和哭嚎漸漸衰弱,卻始終面帶微笑,就好像殺死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只羔羊……生命對他們來說到底算什么?” “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而統治階級縱容這一切?!泵习氐穆曇粝穸舅幰粯咏胄奶?,“平民和低位者的生命對他們來說不過草芥,造物主曾宣揚的美德遠沒有他們的享樂與殊榮重要……你深知那隱藏在榮光下的罪惡與墮落,就像一襲華美的長袍,里面滿是蟲噬之洞。” “與其徒勞地縫綴,倒不如燃起一把凈化之火——” “去毀滅吧,毀滅的盡頭便是新生——” “碰——” 琴弦發出凄厲的尖嘯,幻象被巨大的噪音擊碎,陽光明媚依然,透特卻覺得渾身發冷。 “荒唐!” 祂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從牙間擠出這個詞,手指勒入琴弦也毫無自覺。 撲棱棱的是鳥類扇動翅膀的聲音。 “溜”完兩張畫皮的阿蒙以為自己會看到這樣一幅場景:同僚眼中優雅得體的隱匿賢者披著被單,穿著睡衣,裸著雙足,翹著二郎腿彈著七弦琴或者翻譯舊日的著作——沒準祂寫不到幾個字就會在草紙上畫小人,桌子上還放著祂央求某個分身從碼頭帶來的番茄醬薯條——按照透特的說法,祂寧愿去碼頭搞一份滿是油煙,毫不健康的廉價小吃,也不要在水晶燈下端著架子吃一份紅酒膾羊排,其間還要應付各種人的攀談。 但事實與猜測大相徑庭,阿蒙正了正自己的單片眼鏡——盡管這個東西和視物并沒有什么關系。 透特正襟危坐,面無表情地寫著什么,遠遠看去密密麻麻的一大篇,還附帶由規整的幾何圖形組成的圖表。寬松的睡衣換成了嚴實的長袍,色調是深沉的紫色??偠灾?,祂從頭到腳都和建國日歡慶的氣氛格格不入,哪怕是以一板一眼,嚴于律己聞名的特倫索斯特看了也要甘拜下風。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