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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十分微妙，要知道亞伯拉罕對黑皇帝的偽信可以說是公開的秘密，這樣心比天高的人竟然會來屈尊閱覽祂的圣典，這還真是……無比榮幸。

    “何必如此驚奇？”伯特利坦然一笑，“《隱者之書》中有許多韻律優(yōu)美的句子，也有許多鮮活有趣的觀點，即便是拿來給我家小輩當(dāng)文法課本也不為過——當(dāng)然，是與宗教信仰無關(guān)的那部分。”

    “啊哈，多謝夸獎……”

    “反正有關(guān)宗教信仰的那部分一看就不是出自你的筆尖。”伯特利悠悠補上后半句。

    “雖然這么說很失禮，但您沒有偷窺我吧？”

    “噢，原來真的不是嗎？”在坐實了猜測之后，驚訝的反而變成了伯特利。

    “畢竟贊美自己的威能和慈愛是一件非常尷尬的事情……好了，讓我們回到原來的話題上吧？您是說哪一句話？”

    “人應(yīng)當(dāng)如樹木，向上仰望蒼穹，采擷陽光；向下扎根土壤，擁抱大地。”公爵用抑揚頓挫的語調(diào)吟誦道：“前者承載從此往后的愿景，后者沉淀從前至此的記憶……呵，記憶，對神話生物來說，記憶就像是積灰的故紙堆，你知道它們堆在大腦的某個角落，但卻不怎么去翻閱，畢竟每天都有無數(shù)的公文，舞會，宴席等著處理，每天都有數(shù)不清的爾虞我詐和明爭暗斗上演，比起無關(guān)緊要的過去，人們更在意當(dāng)下和未來。”

    “但孩子的存在打破了這種麻木和庸碌，那些我們習(xí)以為常的排場會令他們興高采烈，那些我們輕易邁過的坎坷會令他們焦頭爛額，那些我們無暇關(guān)注的瑣事會令他們牽腸掛肚……看著他們成長，即便不去刻意回顧，你也會意識到曾幾何時也和他們一樣天真，幼稚，一驚一乍。你會想起來自己也年輕過，想起自己也曾是人。”

    宴會已經(jīng)過半，不少年輕人來到花園里說悄悄話，又或者做一些害臊的事情。兩個少女正要從灌木上采下薔薇簪到自己的發(fā)髻上，卻被土撥鼠一樣冒出來的兩個亞伯拉罕嚇了一跳，古靈精怪的學(xué)徒們嬉笑著在花草樹木間玩起了捉迷藏，一扇扇門開了又閉，閉了又開，驚走了在巢中休憩的鳥雀——他們自由得有些無法無天了，他們的先祖搖著頭嘆息，但透特能看到天使之王古板的面容下有笑意浮現(xiàn)。

    好吧，祂大概知道這副德行是誰慣出來的了。

    “亞伯拉罕們就是我扎根的土壤。因為有家族的存在，我的每一場旅途都有終點——有終點的旅途才能稱為旅途，沒有終點的旅途只能叫流浪。”

    長夜薄涼如水，天使之王的聲音卻為夜色浸上暖意，在這靜謐的一隅，祂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天使之王，不是縱橫星空的旅行家，只是一個注視著后輩的長輩——祂愛護(hù)他們，就像愛護(hù)自己的身體發(fā)膚。

    “土壤……嗎？”

    隱匿賢者的嘆息化在晚風(fēng)中，一如祂早已消散在歷史塵埃中的故鄉(xiāng)。

    “雖然說擁有自己的血脈是一件幸福的事，”伯特利微微轉(zhuǎn)頭，朝著仍舊熱鬧的宴廳擠擠眼睛，壓低了嗓音：“但孩子的母親不一定得是某位身份尊貴的殿下——如果婚姻本身毫無情投意合可言，那血脈的延續(xù)也稱不上幸福。”

    “謝謝你，伯特利。”

    祂露出了這個晚上最真心實意的笑容。

    午夜十二點的鐘聲敲響。

    在舊日的童話中，十二點意味著結(jié)束，灰姑娘將掙脫王子挽留的手，脫下一身華美的禮服；而在所羅門帝國的上流社會，十二點意味著開始，深沉的夜色適合魑魅魍魎現(xiàn)形，也適合展露如狼似虎的欲望，先行散去的都是些正人君子，留下來的將心照不宣地參與“酒池肉林”的環(huán)節(jié)。

    粗重的喟嘆和嬌媚的調(diào)笑溢出半掩的窗戶，重疊的影子映上隨風(fēng)而動的窗紗。隱匿賢者穿過這一幕幕堪稱群魔亂舞的情景，格格不入得像一片單薄的幽影，靈性之墨在墻上勾勒出兔子洞，祂進(jìn)入一個偏僻而空曠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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